很久以前，万依读过左拉的《陪衬人》，那个创办陪衬人代办所的人曾经说过，有一种丑女，丑得有特色，虽然天生不会引起男人的爱慕，却会激起男性的冲动，这一类丑女，是不能当陪衬人的。高中的时候，万依的前桌，也许可以算得上是这样的丑女。我们姑且称她为文小姐。文小姐瘦小枯干，常梳一个马尾或清汤挂面头，脸上有不少雀斑，鼻孔略微外翻，眼睛分得很开，双眼皮几乎和睁开的眼睛一样大，总之，她是使人看了一眼之后还想再看一眼的：看看究竟哪里不对劲让她长了一副外星人的样貌？！可是文小姐的可爱之处在于她天然的自信，万依后来常想，这大概要归功于文小姐的父亲，她常从她口中听到他们父女俩的对话，那是一个智慧的父亲。因此文小姐绝不以为自己难看，相反，她认为自己具有与众不同的美。她的这种自信，渐渐影响了万依，时常让万依起疑，而若干年后的今天，万依终于相信，世界上再没有什么比自信更美的东西了，所以当年的文小姐，的确是美的。

用常人的眼光来看，万依是个漂亮姑娘，当她和文小姐在一起时，目光多数都停留在她身上。可是她缺乏自信。无数次她问男友：“我和小文比谁好看？！”男友给了她肯定的答复，她仍不死心，认为男友难免有失偏颇，于是有一次她问了一个班里的男同学，那是一个爱和女生打得火热的男生，他听了万依的问话后，瞟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怎么说呢，各有千秋吧。”万依从他这一瞟和一答之中，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然而为时已晚。很快大家就都知道了万依的疑惑，从他们的目光里就能看出来。当然，文小姐也知道了。万依觉得很羞愧，像隐私被公之于众一样。可是文小姐并不以为然，她依旧和万依要好，同时和万依一起不再理睬那个传小话的男生。

军训的时候，文小姐和万依同一间宿舍，上下铺。晚上熄灯之后，要好的女生都偷偷挤在一个被窝里，文小姐也挤上了万依的床。有好几次，万依想说起这事儿，可是话到嘴边总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就这样满怀心事地错过了一晚又一晚。直到离开前的最后一个夜晚，文小姐挨着万依，两个人说起白天训练的种种，然后，文小姐突然说：“我真羡慕你。要是我长得你这么好看就好了。”万依的心猛烈地震动起来，她犹犹豫豫地说：“我早想跟你说，对......”可是文小姐捂住了她的嘴，说：“我说得是真的。”那个时候万依太年轻，处理事情时常过于草率，所以她虽然非常感动，却什么也没有再说。这之后不知道因为什么，两个人竟慢慢地疏远了，等到临毕业的时候，她俩都有了各自的新闺蜜。文小姐在万依的毕业册上写道：祝我的朋友永远快乐、美丽！万依也在文小姐的册子上写了类似的话，完全没过脑子。这以后，两个人再也没见过，直到有一次在从前的同学那里，万依听到文小姐出国定居了的消息，才突然想起这个人，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晚上，她对她说的话。

2017年9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