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万依的微信来了一个新人要求加入，一个很久很久没联系的亲戚，万依隐隐猜到他要干嘛，还是加了，并按要求给他打电话。万依“喂”过去时，那边的声音有点儿犹豫，大概没想到电话来得这么快，但他还是说了，说他和家里闹翻了，和这边的亲戚们也都闹翻了，至于为什么闹翻，大约故事很长，和今天的主题又不搭，所以他不肯细说。接下来他说他不在乎他们怎么看他，只在乎万依怎么看，这句话放在借钱之前说，真的很煞风景。万依等不到他说完，就说：“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第一次，但肯定是最后一次，钱我微信转给你吧。没别的事儿挂了。”然后麻利儿地转钱过去，那边麻利儿的收了钱，再没一句话。

三十年前可不是这样的。

那是一个冬天，万依跟着家里人坐了两天的火车，到老家时已是傍晚，匆匆吃了晚饭，一大家子男眷坐在堂屋里摆龙门阵，烟头扔得满地。小孩子们觉得无聊，便由一位大一点儿的堂姐带着一起出去玩，同去的还有这位堂哥。老家的楼房年久失修，楼道里没有灯，楼梯踏上去也油腻腻的，万依岁数小，落在最后面，不由得着急：“等等我。”彼时大家正喧闹着下楼，都没有听见，就只有这位堂哥停了下来，一双大手牵着她，让她跟着他慢慢走。那是寒冷黑夜里一个温暖的依靠，让万依一直记得。之后听到的全是说堂哥坏话的，不长进，懒，偷他老者东西......有一次听到姑姑骂他，万依想要维护他，又没听懂他们说得是什么，只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堂哥身后，说：“别理她。别生气。”堂哥低头冲她一笑，那时候他还没开始抽烟，牙齿还很白。

大学毕业前，万依再回老家，堂哥已经烟不离嘴，那细长的香烟有时候就用牙齿咬着叼在嘴里，等到快吸完时，用舌头圈回嘴里打个圈熄灭，再吐出去。这时他和他家里人吵得更凶了，他父母早已离婚，于是他两头住着，但和两边的关系都不好，他爹说他不学好是随了他妈，他妈也是同样的逻辑，他爹每次见了他只训他，他在家里便呆不住。有一次万依同他一起去路边吃麻辣烫，劝他偶尔也听听他父亲的话，从她这个旁观者看来，他父亲还是疼他的。堂哥听了笑她像个小大人，又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那一阵，果然好了很多，连亲戚们也注意到了，说莫非浪子回头了。后来万依回了北京，再听到的消息又同从前一样了，亲戚们说那一阵是堂哥要找他老者要钱，装的，于是他的境遇更坏。再后来万依的父亲托关系把他弄到北京来挣了几年钱，真挣了不少，女朋友也千里迢迢从老家赶了来和他住在一起。那是堂哥最辉煌的一段日子，据说他常在公司里点一杯外送咖啡，翘着二郎腿抽烟，坐着飞机北京老家的来回跑。可是事情后来起了波折，这个项目结束后，女朋友找了一个本地人，而堂哥存在她那里的所有存款也都要不回来了。堂哥回了老家，不久他父亲去世，更没有人管他了，到如今也一直没有结婚，没人知道他靠什么过日子。前不久老家群里曾有人警告说不要再借钱给他，看样子他已经把亲戚的钱借遍了。

又有微信，万依打开一看，并不是他，大约他以后也不会再联系自己了。万依端起杯子，慢慢吹了吹上面浮着的茶叶，第一口有点儿苦，后面的就好多了。

2017年9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