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深秋，永远在悲戚戚里露一点阳光，让人不能悲得太透，且留一丝喘息的机会，到了中午，简直和夏天一样，可以像小狗似的欢蹦乱跳两个小时。可是一过三点钟，那秋风又阴阴吹起来，让人头皮发麻。万依怎么也没想到能在这家快餐店里碰到洁，她是这里的负责人，风风火火的样子，只是有些上了岁数的憔悴。万依想拉着她说点儿什么，洁一脸职业的笑容：“这会儿正忙，等过了这会儿的。”果然店里全是人，像个小食堂，这个吃完走开，那个又坐下，有两个人叽里呱啦从走进来就开始说，坐下边吃边说，吃完了又叽里呱啦说着出去了。万依吃完了自己面前这碗面条，又喝了几口汤，叫服务员来结账。服务员说店长说了，不收她的钱。于是万依想寻着洁的眼睛，向她道谢，可是洁一直在忙，穿来穿去怎么也停不下来。万依只得和服务员说：“谢谢你们店长。”她本来想坐着等一会儿，等过了中午这段最繁忙的时间的，可是有人进屋来寻位子，她呆不住了，总不能影响人家生意。和洁说先走了，下回再来聊。洁一边擦手一边说对不起的话，一边允诺说下次一定好好陪她说说话，神态却明显轻松起来。

万依道了谢走出了店门，想起当年洁刚转到她们班上时，很有些心高气傲，说话行事自成一派，成绩也的确好，没过多久就当了学习委员。洁长着一张旧式的娃娃脸，留着一道齐刘海儿，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万依总觉得那刘海儿换成桃心形状更相宜。那时候流行船鞋，女生们几乎人脚一双，可是洁永远只穿布鞋，一双黑色的系袢布鞋。那一年的冬天特别漫长，老师在教室后面弄了一个高考时间倒计时，时刻提醒人别忘了这异常重要的时期，有一次化学老师要霸占体育课，可是学生们群情激奋抵死反对，终于让老师放弃了这一想法，恨恨离去：“你们就这样吧。”大家被暂时的欢乐冲昏了头脑，蜂拥下楼跑到操场上放风，男生们踢球，女生们有跳皮筋的，也有在树荫下聊天的。那天洁坐在万依旁边，讲了一个很不雅的笑话，大家都笑，万依边笑边说：“真不敢相信这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洁笑而不语，另一个常和洁在一起的女生说：“那是你不了解她。”“是吗？！”万依伸手去咯吱洁：“你竟然是这样的人？！”洁笑得喘不过气来，举手投降。万依突然发现，洁笑起来的样子很美很现代。

毕业后大家一直没有见过面。万依从别人嘴里得知洁先是在传呼台，后来当了传呼台台长，后来没有呼机了，就不知道她干什么去了。又有一阵听人说她和原来班里的一个男生结了婚，万依奇怪，这人和她完全不同的性格啊。传话的那人也说，是啊，只是那一段大家常在一起玩，都结婚了，就他俩单着，大家就总这么开玩笑，开着开着就成了真。可是这段婚姻只维持了三年。

身后有一个骑小黄车的人突然在万依面前右拐，吓了她一跳，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过了一条街。

2017年10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