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被孩子拉着，我是不会去吃什么麦当劳的，可是坐在那里的人都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当我去取冰激凌时，突然被一个老太太扯住：“啊呀，是王经理啊？！真是你呀。”老太太手里拖着一个小姑娘，大呼小叫的。我想起她来了。

大约六、七年前，我在一家小物业公司里做事，下面有几个外聘的保洁员，因为保洁的待遇太低，年轻点儿的没人愿意干，所以主管招了一对老年夫妻，看上去竟有快七十岁了，连我也看不过去，让他们把身份证带来，那上面却说只有不到六十岁，主管又替他们说情，说两个人干活很勤快的。于是我同意了，但是为了撇清责任，我说，如果他俩在这里生病了，公司是不会给任何补偿的。老夫妻俩兴高采烈地同意了。那以后我常看到两个人工作的身影，老头子是一直不闲着的，主管把最苦的工作给了他，大厦外面的路面也由他打扫，秋天的时候，一地的落叶，扫了又落。我开车出去的时候，总碰见老头子闷头在那里扫地。后来有人跟我说这老头耳朵有点儿背，这样扫地会出危险。大厦的出车口是一个大弯道，从地下一直弯上来，这条路也归老头儿打扫，我和主管说其它事儿时顺便提了一下这事儿，他说没事儿，老头儿没那么聋。

有一次我从卫生间出来洗手时，老太太正在那里打扫，见了我，便说起话来，她南方口音极重，我只模糊听明白她说主管欺负他俩，给他们最脏最重的活，卫生间都是她和老头儿来打扫，外面那么大一片也是老头儿干，还有楼道，老头儿干不过来，她要去帮着，这就算了，主管还不让她在休息室插电热水壶。“都没得热水喝。”老太太说着竟要抹起眼泪来，我生平最怕见女人哭，何况是个老太太，便忙说会帮她问问，于是老太太追着说了些感谢的话。大约过了几个星期，我突然想起这事儿，问主管，他说上面检查的人几次强调休息间用电安全，不能插电热水壶，另外这老太太每次都用电热水壶烧一大壶水，倒在热水瓶里带回家去。休息室里有热水瓶，老太太怎么会没有热水喝？！“这傻x老婆子！”主管骂道。我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说：“算啦，她到底那么大岁数了，也别把他们弄那么累。”我知道自己的毛病就是耳根子太软，在那之前，地下室里有一个放杂物的小房间，摆了一张床，老太太便跑来跟我央求让老头儿住在那里，我说那里没窗户太潮湿，并且大厦里哪能随便住人，可是老太太一通磨叽，说他们本来是到城里帮女儿看小孩子的，可是女儿家的房子太小，原本在客厅里摆了一张床给老头子，女儿又不让他抽烟......“喂，我们这里更不能抽烟！”“啊呀经理晓得的，一定不让他抽！”然而我对于老太太的话有所怀疑。”因为有人看到老头儿常偷偷在男卫生间抽烟，还有别的楼层举报说老太太进入人家的公司去打热水喝。后来主管下面的一个和主管关系不错的保洁员又同老太太闹矛盾，在楼道里跳脚说：“有她没我，有我没她！”我向来喜欢清静，这样乱哄哄没体统，就干脆把三个人都开了。老夫妻临走的那一天，老太太专门来向我辞行，我一个躲闪不及，被她堵在门口，絮絮说了一大篇话。

老太太的口音还是那么重，话密得不容别人插嘴，她说那时候他们特别想继续干下去，再苦再累也愿意，“给老头儿弄一张床难的呀。”我随口问：“现在老头儿还住闺女家？！”这一说，老太太话更多了：“他人没啦。两三年了。肺的毛病。说了不叫他吃烟的吧。”我微微吃了一惊，看到冰激凌快化了，便向孩子走去，老太太在后面追着说：“......还是要谢谢你的呀，他在大厦工作的时候最开心的......”孩子纳闷地看着老太太，问我：“她是谁？！”我说：“一个不相干的人。快吃吧。”

2017年10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