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学校里的老领导了，退休了许多年，但很多人见了他仍尊称他一声“穆书记”，现在傍晚一同散步的几个老人也是“书记”、“书记”的叫着。他的背如今微微有点儿驼，上了七十岁以后，一年同一年不一样，年轻的时候他的身材颇为魁梧，相貌又周正，不到三十岁就坐上了领导岗位，风言风语是有一些，但没有实际的多。他与一般男人不同，对于任何女人都一视同仁，温暖而有礼貌，要是那女人好看，他们便相互倾慕，找机会发展；要是那女人不好看，他便会得到一份额外的报酬——那女人把对于别的男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他一个人身上，因为距离远，所以格外忠心。他做这种事向来十分周全，对于没结婚的年轻女子来说，他只是幽默而善解人意的领导，偶尔拍拍头或肩膀，绝不过界。他的第一任太太曾听到些风声，那女人是一个孩子的母亲——通常都是如此，还到他们家里来过，太太知道他要面子，等夜深人静才跟他谈。他向她赌咒发誓马上和那女人断绝一切来往，他心里清楚得很，女人只是个消遣而已，因为这个耽误了仕途才不上算。太太相信了他，或者说，她选择相信他。那以后他做事更隐秘了，随着职务的升高，他有了更多的心思，即使他没有，身边的那些女人们也有，她们揣着各种需求来和他做交换，所以对于女人，他只是表面尊敬。第一任太太终究抑郁而死。

没上一年的工夫，他有了第二任太太，是英语教研室的老师，岁数比他小两轮，五官只是端正，他自己心里明白，老婆不能选太漂亮的，不然谁知道是不是白便宜了别的男人？！他到底岁数大了。有一次两个人从郊外的别墅回来，不知怎么沤了点气，那女人下了车径直在前面走，他想冲到她前面去，然而有心无力，又撞见一个熟人，干脆站住和那人聊起天来。那人听说他刚从别墅里来，心里、眼里全是艳羡，倒消解了他心里的不快。

这一天下雨，女孩儿起得比从前早，脸也没洗，急匆匆钻进电梯。电梯在下一层停了下来，进来一位杵着弯把长雨伞的老人，他望了女孩儿一眼，女孩儿余光注意到了，但懒得看他。那人兀自看了一眼手表，嘟囔着：“快八点了啊。”女孩儿着起急来。等出了电梯门，狭小的楼道只能容一人通过，女孩儿在老人身后慢慢踱着，好容易到单元门口，他竟推不开门，女孩儿伸出胳膊使劲推了一把，扶着，示意老人先走。那人回首望着女孩儿说“谢谢”，然后站在门外开始撑伞，又说：“按说应该女人先走，Lady First嘛。”女孩儿微微颔首快速从他身边走开了，没看到他脸上为她留出的笑容。穆书记一个人步履蹒跚地走向雨中，他真是老了，已经老得没人注意他的性别了。

2017年10月18日十九大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