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桌上一行人人影幢幢，小德子掏出手机来，一会儿他的朋友圈里就会收到他新发的小视频，有火红的羊肉片，有热腾腾的火锅，还有一张张被酒熏红了的脸。这些脸里有一张熟悉的，那是前任副主任的脸，他头上的头发似乎较先前又少了些，脸上堆着笑，正在开不知道是谁的玩笑。从前他是正主任，管理着一个大中心，人耿直，脾气自然不小，好喝酒，常和领导们一桌，推杯换盏下来，在工作中更亲近了。临退休的那两年，上面不好安排，把他送到了小德子所在的大厦管理部，在正职下当个副手，其实不过是摆个样子混退休，但是他真当个事儿，照旧每日朝九晚五，同正职一个办公室面对面坐着。来的人都是找正职的，他终于慢慢泄了劲，从一只滚圆的皮球变得瘪囊囊的，像个没牙老人似的瘪着嘴，不常上办公室来了。下面的人偶尔见到他，虽然还是尊称一声主任，但是口气很敷衍的，和管没有职务的人叫老师是一样的。他忍不住有点儿抱怨，可是抱怨给谁听呢，只能让自己更掉价，于是他逢人就说他昨天又和哪个领导在一起喝酒了，这样的话，说得多了，大家也漠然了。当然他也发微信，有养生的，有他又去了哪玩的，还有一些心灵鸡汤，比如一切都是浮云，健康快乐最重要云云。等他真退了休，终究还是闲不住，又找了一个半闲不闲的差事儿，为的是有事儿干，有人可以吆喝。

小德子在大厦当保安已经四、五年了，他岁数比大家都大，可是大家都习惯叫他小德子，他也总是笑嘻嘻地答应，答应的时候还挤一下右边的眼睛，后来人们慢慢明白，他挤眼睛和调情完全无关，只是一个习惯性生理反应。当保安当到第三年的时候，大厦招车库管理员，他跑去跟主任说，他愿意干，他可以值夜班——这倒是双赢，没人愿意值夜班，而小德子则正缺个睡觉的地儿，保安公司的宿舍太挤。在大厦就是有这个好处，楼上的公司时不常就往外扔一些好玩意儿，没过多久，小德子就把车管值班室弄得像家一样舒适了，有破了皮的真皮沙发，黄了些叶子的摇钱树，像小茶几小茶壶这些零碎就不用说了，当然还有折叠床，值班室放了一张还有富余的，于是又在设备间放了一张，用屏风挡着——屏风也是楼上公司里淘汰出来的，上面写着“厚德载物”，小德子做饭的手艺相当不错，常在这屏风下用电炉子烧几个菜，请大家喝酒吃饭。最初参加者不过是保安和车管，慢慢的，办公室的几个小伙子也来了，这时候，小德子开始在朋友圈里发小视频，于是大家有机会看到别人的另一面。有时候保安和车管的上班时间冲突，小德子就只顾一头，开始大家还有些微词，后来也渐渐不说了，只说小德子的好，说他是大厦“第一保安”。

2017年10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