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没人会想到他以后也会有一个家庭，也会有一双需要呵护的儿女。那时他只顾得打架，成绩差到了极点，天天在退学的边缘，灰头土脸的，没有女生喜欢他。可是再往前，刚上小学的时候，他有过一个要好的小女友。那女孩儿跟他住前后排，他父母和女孩儿的父母是同事，他们常一起在外面玩，他母亲对那个女孩儿特别好，做了好吃的一定会挑最好的给女孩儿。有时候在路上遇到了，就拼命拉女孩儿一起回家，请她吃饭。有一次女孩儿父母来接女孩儿，女孩儿还在兴兴头头跟他在床上爬来爬去的玩，他母亲笑说：“这真是青梅竹马。”女孩儿的父亲没说什么，女孩儿母亲的脸色却有点儿不好看。那以后，女孩儿来他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半年后各自搬了家，只偶尔在学校里遇见，也是大了，彼此都不说话。女孩儿后来当了大队长，一次他和哥们吹牛，也许是为了争个高下，他说女孩儿曾跟他在一个被窝里睡过午觉。哥们不信，放学排路队的时候大声问女孩儿，女孩儿被问红了脸，轻声说：“放屁。”哥们于是大笑，他表面没事儿，但心里恨恨的。

中学时候他的模样和小时候已全然不同，银盆似的大脸，又没有后脑勺，大家就笑称他“大饼”，可是他的性格却一点儿不面，喜欢霹雳舞，喜欢踢足球，尤其擅长打架。好容易熬到高中毕业，他母亲知道他再无心上学，便送他去汽修厂当学徒工，他仍是三天两头跟人喝酒打架，和周围的人都混得熟了，也得了“魔王”的雅号，他打架的特点是不要命，若是一个人上来跟他打，他不管对方出什么招，并不抵挡，只打出自己致命的一招；若是几个人上来跟他打，他就随便拣一个人拼命打，不管其他人怎么打自己，等把这个人打得出了血，其他的人常常就吓住了手。他当年所住的大院，大人们都在一个机关单位，孩子们之间的事儿总是传得很快。有一年夏天，据说他刚打了别人，便像得胜的将军一样，和兄弟要了酒要了菜在门口小饭馆吃饭，突然斜刺里冲进一个人来，举起菜刀朝他脸上就砍，他一时没防备，伸手一挡，齐刷刷被剁掉了四根手指。这是他杀场上最惨烈的一次，脸上也被砍了一刀，留了长长一道疤。他母亲不知道因此哭了多少回。

曾经有一年春天，之前的小女孩儿如今已经是一个孩子的妈妈，在路上遇到他，彼时他穿着一件黑色风衣，带着一双白手套——据说手上受伤后，他常年戴手套，骑着摩托呼啸而过，看也不看女孩儿一眼。女孩儿因而回家说起他，她母亲慨叹了一回，说这人如今已经结了婚，还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女，先时两夫妻都没工作，他妈妈说：“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他们吃的。”后来这人自己弄了一个汽修厂，倒干得红红火火，只是脾气依旧不改，动不动就说：“信不信我砍死你？！”女孩儿听了大笑：“这个岁数的人了。”她母亲说得也笑起来：“当初差点儿跟我们攀亲家呢。”

2017年11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