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不甚光滑的墙壁尽头，有一扇门，如果也是灰色的也倒还好，偏偏是黄色的，那种不伦不类的黄色。中国人已经从对黄色衣服或建筑的敬畏中走了出来，但骨子里或许还有一点余温，不自觉带出来。房子是一个大开间，两个人盘腿坐在床上，这姿势很有点儿危险，万依突然觉得了，就把腿顺着床沿耷拉下来。那人大约是为了配合万依，也斜签着坐过来，几乎要挨着万依的头。万依于是欠身去茶几上拿杯子，吹上面的浮沫，继续听他说这几年的近况。他结了一次婚，妻子是当年万依见过一面的一个女孩儿，万依隐约记得那女孩子长得很美。他说就是因为太美，所以没考虑别的。可是在一起过日子除了美总还得有点儿别的，那女孩儿却是空白。万依不禁冷笑，空白不正好由着你画吗。于是他又改口说，那个女人的空白被虚荣和物欲填满了。万依说你们对女人的要求太高了，又要美，又要能干，在精神上还得能跟你们沟通，经济上呢，得自立自强，对你们的态度必须要谦和，不解风情也不行。那人被万依说得笑起来，盯着她说：“你这样的就很好。”

不论什么话题，最后总能绕到万依身上来。万依不止一次地想，太晚了，该回去了，说了几次，都被那人的一句“再坐会儿我送你走”留住了。她想起上学的时候有一次和男生单独在一起，当两个人没话说时，她总是既紧张又期盼。如今也像是这感觉，但是心里害怕，道德感让她抗拒着走到那一步。

十多年前，万依是他公司里的小秘书，当然他的公司也不大，卖德国的门把手，公司里只有万依一个人会一点儿外语，订货基本都是由她往德国发传真，因此她有一个英文名：爱丽丝，取自《爱丽丝梦游仙境》里女主人公的名字。公司里只有她有英文名，同事们也只叫她爱丽丝。老板是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其实算不上中年，不过三十多岁，但是在万依眼里他已经很老了，他不去迪厅，受不了那份吵；也不去夜店酒吧，觉得那里乱糟糟的。他喜欢拉着万依在酒店大堂里坐着喝咖啡，听舒缓的音乐。如今想来，万依不能确定自己当初有没有喜欢过他，如果有，也只是一瞬。可是因为种种原因她没有拒绝他的邀请，跟他一起看电影，吃饭，泡咖啡厅。有人说，选择怎样的伴侣就选择了怎样的生活，于是万依觉得跟他在一起简直是在过老年人的生活。这样子过了半年，万依的不冷不热到底让那人觉得了，于是忽然有一天他就带了一个漂亮女孩儿来，就是后来他嘴里的前妻。那女孩儿一来就对万依很敌视似的，万依给她倒茶她亦不接，直着眼看着她的男人，只跟他说话。

“我离开公司以后你俩结的婚？”万依问，茶已经凉了，她不让那人再倒，说“马上就走”。那人放好茶壶，答非所问地说：“幸好没孩子。”这句话不知道是说他自己还是说万依。楼道里的灯有些昏暗，万依坚持不让他送自己，可是他一定要送到楼下，再争执就要相互拖拽了，于是万依随他的便。他陪着看万依打到车，又扔了一张钞票给司机，这让万依恼怒了：“干嘛？！”可是不便在司机面前吵起来，他却眨眼笑，以为回到了十几年前。于是司机带着万依快速驶离，头也不回地。

2017年11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