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四月份，梨花开得比往常早些，万依注意到梨花，是因为她刚刚换了工作，在欧美同学会旁边的一家会员餐厅当收银员。这家会员餐厅藏在欧美同学会西边的院落里，很像旧日某王府的宅邸，月亮门，抄手游廊，两三进的院子，院子里全是梨树。介绍万依来的是她的同学廖先生，万依一直没弄明白他在餐厅里做什么工作，只见他每日忙忙叨叨的，哪里都有他的身影。

万依是这里惟一的收银员，在她来之前，收钱的事儿都由服务员领班代劳，那是一个身材火爆的年轻女孩儿。除了她之外，其他的女服务员也都各有各的美，又在这样一所园子里，真像红楼梦里的那些姑娘小姐们，只是没人懂得那些诗词歌赋。万依虽然是廖先生介绍来的，还是象征性地面试了一下，面试她的是餐厅的总经理，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一口北京话，略问了万依两句，就答应让她留下来。第二天便开始工作，不知道从哪找来一身工作服，白衬衫配黑色一步裙，服务员都是穿包身旗袍的。总经理特意遣人叫万依去他的办公室，叮嘱了她几句，临了，很随意地打量万依，问：“衣服还合身吧？转一个我看看。”万依不由得浑身僵直，慢慢转了一个圈。男人颇满意，“去吧，好好干。”下面似乎还有话，终于没说出口。

廖先生等在大厅里，问：“怎么样？”万依说：“不怎么样。”廖先生冷笑一下，说：“得小心点儿。”后来万依知道，总经理是董事长的姐夫，董事长有很多公司，开这个餐厅，不过给姐夫找个事儿做，餐厅压根不盈利，整日价没几个客人，又不接散客，多数时候只接待公司里的客户。万依每天将近中午晃荡到餐厅，先去吃午饭，然后冲澡换衣服，然后在财务室搭椅子睡午觉，等到下午四点多钟，又出来吃晚饭，晚上六点正，餐厅正式掌灯，会稀稀拉拉接待两、三桌客人，有时候还会有一些相关部门的人来定包间，一来就喝多了，上了多少菜，喝了多少酒都没数。这种时候，大家有什么想吃的，就差大厨做了来一起分着吃了。等到晚上九点多钟，该散的基本就都散了。这时，廖先生会拉着万依一起去吃宵夜，骑着自行车顺着长安街西行，往南穿过人民英雄纪念碑，再往西到北新华街附近，那里有一溜小馆，廖先生说：“咱总得把这一溜都吃一遍吧。”在餐厅工作却还要跑到外面去吃饭，的确有点儿奢侈，并且万依知道，吃饭的钱是从餐厅里来的，具体由廖先生操作，她只管把收银机的钥匙交给他。这自然不合规矩。可是万依仗着年轻，什么事儿不敢做。她不觉得廖先生有恩于她，也不觉得把钥匙给廖先生有什么不妥。后来财务经理单独和万依聊了一次，意思是说交友要慎重。财务经理是一个年轻的白面书生，一个星期只来一天对账，可是餐厅的事儿他全知道，包括总经理又揽上了哪个女服务员。

出事的那天，万依来晚了。她步履匆匆越过长廊，还闻到梨花的清香，走进餐厅时，发现气氛不对。廖先生走过来让她收拾东西，说这里干不了了。万依一时诧异，廖先生说之后会解释，于是她先去衣柜里拿衣服，才发现，所有的服务员都在收拾衣服准备离开，有一个平日里和万依关系好的，扯着她说：“你没看到好戏。”原来总经理的太太来了，据说是听说了一些什么，其实总经理已经提前通知了他的女秘书，要她今天别来上班，可是太太还是来把女服务员一一检视了一番，偏有那个新来的女生一时慌张，露出了马脚。太太一声令下，所有的服务员都辞退，一个也不许留。后来廖先生拉着万依在酒馆里喝酒，说万依走了，他也不干了。万依心里却好像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似的，异常平静。一个月后，万依在新公司接到餐厅总经理打来的电话，仍旧叫她回去，说不是针对她，说待遇可以提高......万依脑海里浮现出那一院子的梨花，如今梨花已经凋谢，必定落了一地了。

2017年12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