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忙忙的，马丽拽上皮包就走，男人在门口踱步，已经等得不耐烦。她在女人里算快的，又不化妆，然而临出门还是要再看一看，换件衣服。男人嫌她麻烦，“去批发市场，你能不能穿朴素点？！”可是马丽坚持穿这件带毛领的羊绒大衣。许多年前，她去批发市场转，出门时拎着大包小包灰头土脸像刚下火车的民工，却碰见了中学时代的男友，彼此一愣，打了个招呼匆匆分别。之后她满脑子都是自己一脸汗渍的狼狈模样，完全记不得那个男人当时是不是也刚从批发市场里出来。

金五星批发市场在这里已经存在二十多年了。马丽每个月至少会来一次这里，从前是买一些便宜的衣服和鞋，后来是买一些锅碗瓢盆或小物件，孩子上学后，几乎所有的学习用具都在这里解决。最近几年，总有各种消息说这里要拆迁，时不时来一次大减价，男人就拉着马丽去转一圈，其实没有什么想买的，只想拣点儿便宜货。今年冬天似乎不那么冷，雾霾也没有往年重，然而金五星真的要撤离了，在元旦之前。于是一些年货提前甩卖，马丽在人群中见到不少熟面孔，大家彼此点头：“您也来啦。”男人一口气买了六双鞋，春夏秋冬的都有，价格便宜得让马丽一个劲质疑淘宝。也有买贵的，马丽眼见着一个老太太花一百多元买了一件线背心，卖家说：“这背心原价二百多呢。质量好，您穿去吧，保证不澥。”老太太喜滋滋走了，马丽心想：澥了也没处找你去了。每个人的眼睛都像探照灯一样，在货摊中间来回扫射，这次和从前心情不同，错过了真就没有了。在这之前，大红门的批发市场关门了。后来近一些的官园批发市场和动物园批发市场也相继歇业。马丽不时听邻居们念叨，说以后买东西要贵了，不方便了，她并没有深切的感觉，这会子离家最近的金五星马上要消失了，她才惴惴的，心想这到底会对自己家的生活有多大影响？！于是她也逢人就讲，不方便呀。也有人有同感，也有人不在意，总是要关系到切身利益才会抱怨哀嚎——可是，除了抱怨之外，又有什么用处呢。马丽感到自己的抱怨是摔倒在路边的妇女，行人匆匆走各自的，顶多向她报以同情的注视。男人已经在同一位摊主讨价还价了，不论摊主怎么说，他只说他的一口价，若是能卖，一般的也就卖给他了。马丽在一旁看着，心想这男人几时成了砍价能手的？！生活能改变一切，不知不觉的。有一点儿浅浅的怕从心底升起来，她在别人眼中又变成什么样了呢。

一个卖货的中年男子突然扯着脖子喊起来：“最后三天大甩卖，以后世上再也没有金五星了。想买都没处买了啊。”那声音，仿佛有点儿悲伤似的。

2017年12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