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贺如今是一家出版社的童书编辑，依旧很少与人打交道，接触最多的是国外的儿童漫画书，这让她觉得自己还年轻。说起来，贺贺年轻的时候也曾有几分姿色，只是生性腼腆，各类书看得多了，心性不免高于常人，给人落下孤傲的印象。不知道是不是出于互补的心理，贺贺的女伴倒都是外向活泼的，于是她很当过几次电灯泡。久了，她也惯了，女伴的男友私下里曾问：“那个贺贺怎么不爱说话？！”女伴说：“她就那样。”贺贺是外圆内方的典范，她的女伴也只接触到她的圆——方的一面她留给了自己，这是一场真正的战争，一个人的战争，结果有点儿凄凉，她至今一个人，从前的容颜亦不再。

贺贺的心里曾经有过几次波动，大约十多年前，她在一家新兴媒体做编辑工作。编辑部主任是个北京男人，他对于贺贺的才华给予过恰当的肯定，在选题会上。于是一干人众的目光落在贺贺身上，她不习惯当公众人物，忍不住红了脸，像被人当众求婚。此后她的心理有了微妙的变化，忍不住把那个主任当成假想的追求者，如果真用这个标准衡量，那人当然不合格。可是万事皆有万一，恋爱中女人的智商是负数，于是贺贺只看到能框到框子里的他，至于框子外的，她选择性失明。有明眼人看出了这一点——这种事儿总是比正经工作更容易被人看出来，私下里撺掇。主任是离婚人士，这倒不是关键，关键是他并没看上贺贺，可是他的拒绝来得太晚，又犹犹豫豫。直到有一次贺贺和他单独出去过之后，才明白郎本无情。那是一个夏天，贺贺第一次穿裙子，为了配这条裙子，特意买了一双高跟凉鞋。这不合她的气质，这是她曾经斗争过的装束，可是她以为她为了心爱的人可以改变，她以为男人必定都喜欢这样的女人，她还有更多的以为。但是那个男人整个晚上都语无伦次，顾左右而言他。吃完晚饭，男人递给贺贺一张餐巾纸，示意她嘴边有残留的食物，那一瞬，不知道怎么回事，贺贺突然清醒了。她想自己差点儿铸成大错，就在那时，她内心的方渐渐漫上来，包住了圆，她主动结了账单，并拒绝了男人要送她的请求（当然那人只是客气），独自打车回家。

天还不算太晚，有一些乘凉的人三三两两坐在院子门口，贺贺从车上下来，一摇一摆地往家的方向走，走过垃圾桶，又折返回来，把脚上的高跟鞋脱了扔进去，光着脚进了单元门。这是她最后的一次情感经历，之后不久，她脸上密密麻麻起了不少像青春痘似的东西，她把头发蓄起来挡住脸，可是挡不住自卑的心，人人都喜欢漂亮的东西，而她已经被摔碎——往好里说，她算是一个折翼的天使吧，自己选择流放自己。

2018年1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