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春天总是这样，干燥得使人不安，万依的手汗津津的，被另一只手攥着，在这条著名的胡同里穿行。然而走不快，岂止是不快，简直就是蹭着地在磨鞋底，万依的高跟鞋有些不稳，时常要依仗那个人的身体。这人挨人的情景完全可以和过年时的庙会媲美。间或有白皮肤或黑皮肤的异族人穿梭其间，也是一样瞪着大眼睛左顾右盼地数步子。一条笔直的胡同两边全是特色小铺子，有个年轻男子同着自己的伙伴一起走着，大声喧哗着，然而并不觉得吵闹，仿佛喧哗是年轻人特有的资本。年轻人做什么都是好的。路过万依身边时，听见他说：“......每个城市都有一条这样的街。”万依注意到他手里拿着吃了一半的烤鱿鱼，那鱿鱼的须子耷拉着，下面有一点油，万依使劲把自己的身体缩了缩，像是怕那油甩到自己身上。

多数的铺子都挤满了人，满到新人挤不进去，旧人挤不出来。而卖货的却一脸漠然，他对眼前的一切已经熟视无睹，连话亦懒得说，对于问话的人，只淡淡地用手比划着。客人的热切和卖家的冷漠成了对比，万依自己也冷冷的，像她多数时候表现出来的那样。既然走不快，她索性把脚步放得更慢，慢吞吞看橱窗里泥塑的小人，那是一排穿着绿色军装，带着绿色军帽，手拿红宝书的小人，但是帽子底下就是脖子，没有脸。旁边的一组小人正仰天大笑，再仔细看，不是什么小人，而是小猪，只是穿了人的衣服。万依扯着那人立定看小人，那人早已经后悔走进这条进退不得的街巷，但并不表露出来，他的额头渗出汗来，他亦不擦，只微笑握着万依的手，陪她看小人，听她说有趣的话。他总是沉稳的，与女人逛街也是常事，过场必须要走一走的，这个急不得。但是人少一些的时候，他也把头凑过来，说一些不正经的笑话。万依明白他用这一招俘获过很多孤寂的心灵，便不由自主地配合的笑。他亦知道遇到了对手，但依然认真表演，只要他不中止，万依便猜不透这是表演还是本色，这就是他的精明之处。

有时候万依真想放纵一把，从前这事儿对于她也稀松平常，偏这次较起劲来，既然是游戏，就得按照规则走，不到最后，谁知道谁输谁赢。从开始到现在，算是一比一打了平手，每次分手时万依都怀疑他要单方面结束游戏了，然而下次又重新开始。万依一直没得到主动权，当然，被动也是一种主动。

有个道士沿街化缘，穿一件黄黄的黑布道袍，脸上的颜色也又黑又黄，路上这么挤，偏他身边有空闲。万依同那人从道士身边蹭过去，道士的眼微微发亮，说：“这位施主.....”万依扭头定定看着他，一面从包里拿出一块钱放在他手心里，一面制止他说话，怕他一个不小心竟说出游戏的结局了。

2018年3月29日浮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