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王老太已经坐起身，一叠声地喊：“小翠儿，小翠儿。”北京人说话爱加儿话音，很多字后面非加个“儿”才舒服，不然听上去青愣愣的。这会儿，王老太直叫得脖子上青筋暴起，那位叫小翠儿的小保姆才满脸倦容地走进房间：“这一大早的您又干嘛啊，书画社九点才开门呢，说了几遍了。”王老太示意小翠儿给她穿衣服，同时说：“早点儿总比晚了强。”小保姆拗不过主顾，索性早早伺候老太太吃了饭，把她送到了书画社门口。此时不过七点钟。

书画社在小区的老年活动站里占一个房间，外面还有棋牌室和乒乓球室，这时，打乒乓球的人来了两个，看见老太太打一声招呼：“您早啊。”王老太也回说：“早，现在几点钟啦？！”人家告诉她，七点了。老太太“哦”一声，人家又说：“您太早啦，书画社九点才上课哪。”王老太照例咕哝道：“我怕晚了。”又让人把她推进乒乓球室，坐在一边看着，时不常评论两句：“打得不错！”等人家一局终了，她又问：“谁赢啦？”

等打乒乒球的人回去吃早饭的时候，打麻将的人便来了，三三两两约着进了棋牌室，王老太又让人帮忙推她进去看，有个相熟的老太太刚上听，王老太就叫：“和啦！”那老太太吓得一激灵，牌从手里掉出来：“老姐姐您别瞎喊成吗！”

终于等到快九点，书画社的成员陆陆续续到了，不久老师也来了，王老太早已让人把她推到了第一排，还向老师问好。和往常一样，老师先讲了一些绘画的技法，然后演示，这一期讲的是水粉画，先用铅笔定型，有一位老者大约看不清楚，便走到前面一点儿去看，偏靠近了王老太的轮椅，老太太不高兴了：“您往那边站，您挡着我了。”老者便往旁边站了站，王老太把手杖举起来朝前指了指，说：“老师您这画的是什么？”老师仍画着，并不答复，有旁的人对她说：“是一个蹲着的人。”王老太疑惑地看着，过了一会儿仿佛恍然大悟似的，说：“哦，看出来了，这会看出来了，画得是个女的吧，画得不错！”别的人有动笔跟着老师一起画的，有认真做记录的，只有王老太，虽然节节课都不落下，却不过是来随便听听看看，像票友似的时不常评论几句。课间休息的时候，有人继续向老师请教问题，王老太无聊了，因说起昨晚上看的一个电视剧，“什么玩意儿！”又说起一起家庭调解的案子，“那儿子忒不是东西了！”大约由此想到了自己的儿子，自打她腿脚不好以后，儿子便给她雇了个保姆，也是三天两头的换，这个小翠儿倒呆了快一年，可是儿子不常来，偶尔来了也会说：“有事您言语儿。”她“言语儿”了，儿子来吗？！忙啊。

临近中午的时候，书画社的课散了，大家都走了，王老太请人把她推到门口荫凉地里，等着小翠儿来接她回家。

2018年4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