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北京的家里，冬天即使不住人，暖气也一直烧着——他家是自采暖，完全可以不烧的，常先生说是怕管道冻了，但是暖气烧起来的温度就是住人都嫌热。亚娟从来不管这些，就像卧室床头柜上一直摆放着常先生前妻的遗像，这是他从前的家。如今他们在长江往南的城市买了一套大房子，常年住在那里，但是每个月都有几天常先生要回北京一趟，见见北京的朋友，在北京的家里住一住。今天约好了去顺义的朋友家，亚娟早上还是起晚了，常先生见她醒了，便催她：“快点儿吧。”是不耐烦的语气。早餐是来不及做了，于是在楼下将就吃了一根油条，亚娟望着常先生说：“这家油条的味道越来越不行了。”常先生只“嗯”一声。亚娟便也懒得再说话，毕竟结婚证领了好几年了，没理由一直敷衍他。他的前妻是非常勤快的，心直口快，做饭水平一流，这些都是从常先生偶尔的话头里听出来的，还有他的那些朋友，说起这些来一点儿也不避讳，说亚娟跟他前妻很像——最初的时候，的确有些像，除了心直口快。

亚娟坐在副驾上，眼睛看着窗外，车里放着李宗盛的《山丘》，“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总是放一些老歌，上一次常先生的儿子也在车里的时候，说过让他换一些歌。常先生不说话，也许是他前妻喜欢的？！亚娟知道他那些朋友私下里都觉得亚娟抄着了。她亦是二婚，领着一个大学快毕业的女儿，没想到能找到一个北京男人，一个外表看上去很像样的北京男人。亚娟从没吃过那女人的醋，虽然每年那女人的生日、清明节、春节常先生都要回来为她上坟。关于那个女人的事儿，她略微听到过一些，从一个大嘴巴的朋友那里，也是借着酒劲，常先生从前很吸引女人的，到现在都是，只是那一次他也动了情，女人知道后大吵大闹不依不饶，弄得尽人皆知。常先生很下不来台，说是断了回归家庭，但两个人一直冷战。后来女人得了抑郁症，自杀了。亚娟跟他结婚的时候，这事儿已经过去了十年。常先生是知书达理的，古代守孝也不过三年，何况十年。自然，有些事实婚姻是不能算在内的。

车子加速驶入高速，常先生接了一个电话，他在电话里说：“不借。千万别借。”挂了电话，常先生手扶方向盘对着前方说：“小万又找老邢借钱去了。”亚娟说：“他也是真急了。”常先生继续说：“我让他千万别借，都知道是给小三借呢，小万老婆咱们这么熟，将来知道了怎么说？！”常先生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亚娟说：“小万怎么这样。”小万从前是很忠诚的，同常先生是发小，他目睹了常先生婚变的全过程，当年亦站在常先生前妻的阵营里，下死力维护她。车子开出市区，高楼少了，有一排排绿色的大树迅速向后退去。车子里的一对男女开始聊天，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似的，他们已经过于成熟，知道很多情绪是要靠自己化解的。

2018年5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