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博士来之前，我已听说过他。那时我在医药公司里做一名小出纳，每周四替人报销时，总会收到一大叠曲博士的单子，销售部的人拿来的，曲博士是三院的外科大夫。某次技术部的人和销售一起排在门口，我听见他俩说起曲博士：“不得了，一个星期花了三万。”后来，为了奖励曲博士，我们公司又出钱把他和他的家人送到欧洲去玩了一圈，据说回来后，曲博士有意让他女儿去国外留学，这一大笔费用，也是由我们公司支付的，当然，这是后话。后来大约公司觉得总这么零打碎敲也是一笔不菲的费用，因此终于把曲博士收到麾下，这个过程谈判了很多次——曲博士的要价实在高。

第一次见到曲博士时，先听见有人同他打招呼，然后看到一个西服革履的男子走进财务室，个头不高，浓眉大眼，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他一进来就给我们每人都扔了一盒巧克力，说：“瑞士带回来的。”我们经理平时从来不笑，这时也露出前面的两颗并不白的牙齿，说道：“一来就收买人心啊。”曲博士走过去亲昵地揽了一下那女人浑圆的肩膀，凑近说：“被你看穿啦！”然后大笑，我们经理亦跟着无奈地笑，同时接过他手里的票。曲博士走后，经理把那一大沓子需要报销的票据丢给我，我说：“这些都没粘呢。”经理说：“你帮他粘吧。”然后像若有所思似的，说：“这可是个能人啊。”

从那以后，曲博士时常会来我们的房间里报销，有时候他不来，他手下的小伙子也会替他来。但是我们都希望他来，因为他每次都不空着手来，多数时候是带一些国外的小礼品，有时候也拿一些时令的水果，并且总有一些笑话说给我们听，一些他当大夫时的趣闻。大家都喜欢他。他一来，财务室内外便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有一次他拿了一些某大牌口红，很小支的，后来我们经理说必定是购物时的赠品，但那也是国际大牌啊，于是小姑娘们都很兴奋，立即拿出来尝试，曲博士站在那里喜滋滋看着，又耐心地教我们描唇线，告诉我们唇线怎样画才好看，我们笑他怎么这么内行，他回答说是从前跟护士小姐们学的，于是又说起当初在医院里的事儿。印象最深的是他说有一次在手术室里，讲笑话太兴奋了，手一抖，当时正做的是脊椎手术，于是这位病人就高位截瘫了。大家都笑，说他太损了，尤其是说到“立刻就高位截瘫了”时的语气：财务室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曲博士刚到我们公司的时候，是销售总监，过了两年我离开公司时，他已经升到副总，甚至有消息说，公司里已经有了一部分他的股份。这之后我到了一家网络公司，那正是第一批网站兴起的时候，然而，财务部终究是沉闷的，再也没遇到曲博士那样让人快活的人了。

2018年5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