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早已经不在了。

有时候我们会说起她，她是妈妈家最漂亮的女孩儿，当年追求她的男孩不计其数。我见到二姨时，从来没觉得她和其他大人有什么不同，甚至，觉得她嘴有点儿歪——二姨的嘴的确有点儿歪。据说那是她小时候去闻一朵花，结果被那花里的虫子咬了嘴，于是嘴就歪了。差不多每到春天花开的时候，我们一家子出门赏花时，我妈都会说起这件事儿，并提醒我们闻花时要注意。后来二姨也亲自证实了这一点，当然她说话的重点不在这里，她的意思是，如果不是因为这一点瑕疵，当年追求她的人还要多些。我只记得小时候有一个包叔叔常来我家的，那时候我二姨已经嫁到西南部一个小城镇。包叔叔不过是来看望我的姥姥姥爷，当然也会问起二姨的近况，每次来都拎些点心。那时候点心还是贵东西，稀罕得很，于是我很喜欢包叔叔来。我妈说包叔叔是我二姨的追求者之一，他如今是某国家机关的小领导，现在看起来虽然油光水滑的，当年还是挺帅气的。我问过二姨，为啥没看上包叔叔，二姨叹口气，说当初比包叔叔好的还多着呢，可惜年轻被蒙住了眼。

二姨夫年轻的时候很帅。

即使是现在看起来，他也是个帅老头儿，身材魁梧，眼睛不是很大，眼窝很深，面部棱角分明，大约因为当过兵，所以身上有一股军人的气质，好像神圣不可侵犯似的。二姨就是被他这个劲拿住了，作好作歹地非要跟着他去西南。姥姥好话说尽，说离开北京容易，再要回来可就难了。二姨只是不理，跟着二姨夫去小城镇，一连生了两个儿子。我的表弟快上小学的时候，二姨才第一次带着他回到北京。我妈问老大为什么不带来。二姨说老大得买票了。可是后来表弟也要买票的时候，仍旧是只带他来。我妈说二姨太偏心，表哥每次送她们去车站，都哭着追着火车跑好远。

二姨早就后悔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第一次见到二姨时，她已经在后悔没留在北京，对着我说起北京的同学都如何风光，尤其是那些比她差的同学——当年简直没有比她好的，她是学校里的校花，品学兼优，能歌善舞，出尽了风头。然而现在，那些她看不上眼的同学，一个个在北京都生活得挺好。而她，窝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城镇里教书，当地人一辈子的梦想就是去北京天安门转一圈。因此二姨带表弟来京的第二天，就去了天安门城楼。二姨总是单独带孩子来，留二姨夫和表哥在家。据说婚后二姨常和二姨夫吵架，一吵起来，二姨夫就不作声了，吵得厉害些，二姨夫就抬脚走人了。二姨恨二姨夫抽烟喝酒不做家务，生生把她变成了一个黄脸婆。我一直不知道怨妇什么样，后来回想起来，二姨大约是最接近这个称呼的。但是我知道，在很多个春天的艳阳里，二姨曾有过片刻的欢愉，那时候她暂时忘掉了生活中的不如意，回想起年轻时的美好，回想起二姨夫对她的深情。

2018年5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