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打电话来对我说，过几天我大姨要来北京开会，会来我家，我说如果她过来的话，一定通知我，从上次见她，又有几年的时间了。于是上周五下午，妈妈打电话告诉我，大姨还有半小时的车程就到家了，她只来坐一会儿，不吃晚饭，我说好，就赶忙从单位跑到父母家里去了。

我进门的时候，大姨已经到了，我看到一位穿着长裙，长裙外面套了一件红色皮子风衣的老人，她同我寒暄时，我仍纳闷地盯着她的衣着。我发现她在长裙里面还套了一条半长的秋裤。我的大姨已经八十多岁了，她怕冷我知道，但是在三十几度的高温天气里这样的穿着还是让我觉得可笑。不过马上我就明白了，红色皮衣是我妈妈的，她打算送给我大姨，于是让她穿上看看。从前我说过，我大姨是我妈妈家智商和情商最高的人，她一看见我，就拉着我的手说我的小说写得多好多好，要是搁过去，就是又一个张爱玲啊。我虽然知道大姨是夸张，可是也很想问问，现在的时代只比过去更好，为啥我倒成不了张爱玲了呢？！——当然我没问。我妈妈忙不迭地把风衣帮大姨叠好后，又说大姨的假发难看，像粘在头上的一样，于是取出两顶她的新假发，给大姨戴上一顶，那是棕黑色的假发，比之前大姨戴的那顶纯黑色的要真实时尚得多。戴上之后我妈拉着大姨在镜子前照：“你瞧这个多神气！”大姨笑着说：“好好。”又扭头对我说：“你妈特别单纯。”正在说话的时候，我姐姐也来了，大姨复又拉起她的手，说她多年轻多会打扮，是我们家对美学最有研究的人。于是我和我姐像小学生一样并排坐在我大姨跟前，准备仔细聆听她的教诲。我大姨喜欢时事，她准备从我舅舅去世谈起，说了我舅舅如何生不逢时之后，说到抗美援朝，接下来是文革。但是我妈把大姨打断了，“莫谈国事。”她说，并且说我大姨的头发太凌乱，要带她去楼下修剪一下。我们说那怕来不及，大姨一会儿就要走了。“来得及。你们别管。”我妈态度强硬，大姨亦无可奈何，说：“好好，你说五分钟就好的哈。”

于是我跟我姐百无聊赖地在屋里转圈子，顺便看了看丢在桌上的价签，那是从我妈送给我大姨的假发上剪下来的，这一看吓一跳，是一千元。我得说，我妈对她家里人是很大方的。大约一小时后，我妈拖着大姨兴冲冲回来了，我妈像拉着一件艺术品，逐一让我们过目，大姨只是笑。她一点儿不像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腿脚灵便，耳不聋眼不花，思维敏捷。她仍想继续跟我们说热点新闻，但是我妈复又打断她，让她试她送给她的一条羊毛长裙和羊绒短袖，这之后，又拿出一条粗大的玛瑙项链，说是配毛衣穿的。在我离开的时候，我妈又进屋去拿什么了，我大姨望着我笑着，她说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来，于是我和她拥抱了一下，她用力楼着我，贴在我耳边说：“女孩子要穿裙子，穿裙子多好看。你看我。”又说起某名人曾对他老婆说：“你不能死得比我早。你必须要漂亮。”我一步步走下楼来，还听到我妈说：“大姐，你看这个么样？！”

2018年6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