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第一次坐上了火车，来到了我父亲的故乡，中国西南边陲的一个城市。整整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真的是坐着，因为那时候没有钱，所以我爸爸买了三张挨着的坐票，我和姐姐轮流在硬座上躺着睡觉，可是爸爸只能坐在座位上闭目养神。尽管这样，因为是第一次坐火车，我还是感到新奇和喜悦，不停地在拥挤不堪的车厢里挤过来挤过去，有陌生人同我说话，我也乐于回答。下了火车之后的第一个夜晚，我躺在爷爷家的床上，仍觉得像在火车上一样晃晃荡荡的，和火车上的乘客说得一样。第二天开始，陆陆续续的，爸爸的兄弟姐妹们来爷爷家看我们。同爷爷住在一起的只有最小的七姑和最小的六叔，爷爷家的房子在二层，爷爷和七姑住一个里外套间，隔着一条长过道，是另外小一点儿的一间房子，六叔一个人住着。究竟有几个兄弟姐妹来看望过我们我数不清，但是那些表兄妹很快便同我们熟识了。我的姐姐比我大八岁，在这里也是最大的，虽然我们都认真听她的，她有时候还是会像个大人一样和七姑一起出去逛街，不带我们。

有一天上午，大约是一个周末，六叔没去上班，我们几个小孩儿被要收拾屋子的七姑赶到六叔的房间里，一行人一起横七竖八躺在六叔的周围，姐姐和六叔之间隔了一个男孩子，六叔打开电视，躺在那里抽烟，旁边的男孩子替他扶着烟灰缸。我们嬉闹着，六叔亦笑，让我们别太疯，一面用手护着烟，怕燃着的烟头烫了我们。然而我们只是疯，用枕头当武器来回扔。六叔先和我们玩了一会儿，大约觉得太闹，便起身到一边的椅子上坐着去了。我姐姐亦起来，站在六叔边上，非要替他拿烟灰缸，六叔说：“不用了大妹。”姐姐却红着脸坚持。我七叔那时候很年轻，是一个小医院里的大夫，嘴唇上边留了一点儿小胡子，模样有点儿像80版《上海滩》里吕良伟扮演的丁力，他轻易不笑，笑起来时很有感染力。晚上睡觉时姐姐问过我几次：“你觉得六叔帅吗？！”我说：“他太老了。”那时候我只喜欢大我两岁的表哥。姐姐从此不再对我说真心话，在她眼里，我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屁孩儿。可是说到底，她自己也还是一个孩子，她喜欢上了六叔，她知道不能同大人们说这事儿，让她忍着不说太难，所以极偶尔的，她还是会跟我提起一两句。不过我真正知道姐姐喜欢过六叔，却是在很多年以后了，那是我和姐姐听说六婶去世后，我俩说起往事，姐姐说：“那时候我还偷偷喜欢过六叔呢。”她一脸惆怅，想不到六叔现在这样老，虽然并不是老得看不得。我亦想起我曾喜欢过的表哥，至今还漂着没有结婚，连工作也没有。

不久，我们听到了六叔再婚的消息，看到了他和新七婶的照片，新七婶同去世的七婶完全不同，是一个富态的模样，据说，家里很有些家底，从她紧紧依靠着六叔的样子上来看，六叔还是有魅力的。

2018年6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