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在朋友家看了一部电影，叫《潘神的迷宫》。说实话，如果不是因为在朋友家里，我大约不敢看下去：我被吓坏了。恐怖片我是不怎么怕的，因为它们大都不真实，我亦会拼命提醒自己；还有一种号称暴力美学的影片，我也能愉快地看完，例如昆汀的《杀死比尔》、《无耻混蛋》等；当然还有悬疑片，那多半是紧张，并不怎么恐怖。可是《潘神的迷宫》完全不同，导演吉尔莫.德尔.托罗（当时我还不知道这位大神）营造出一种气氛，一种童话世界和现实对比的恐怖，一边是美丽可爱的女主角，12岁的小女孩儿奥菲丽娅，一边是她残暴的继父，一位法西斯军官，他的任务是镇压反抗者，终日里研究各种刑具来折磨被抓来的异见者。潘神是希腊神话里的牧神，它掌管树林、田地和羊群，但是他害羞而自卑，亦没有什么法力，在天界几乎一文不名。奥菲丽娅遇到了潘神，它告诉她，她其实是奇幻王国失踪的公主，要想恢复身份，必须通过三个危险的考验。然而这一切都是奥菲丽娅的想像，想像改变不了现实。当继父拿着扳手走进审讯室时，只有音乐，没有直接施暴的镜头，而我已经毛发倒立了。还有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件，当奥菲丽娅跟着怀孕的妈妈卡门来到继父身边时，那男人让卡门坐在推车里，卡门说：“我自己走路没问题。”那男人说：“医生认为你最好别累着。”卡门摇头说不要，这时那男人附在她耳边说：“看在我的份上。”于是卡门乖乖坐进推车里，并且从那以后，她几乎都是坐在椅子推车里的。这不是尊重，而是害怕和恐惧。天知道是什么意念支撑着我看完了这部两个小时的影片。大约是我观影以来最暗黑的一部片子了，因为此后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这部电影都在我头脑里挥之不去，它让我想到战争的残酷，战争中人性恶的一面被最大程度的释放。那种恐惧让我无所适从。

前几天买了一本漫画书，叫《我在伊朗长大》，作者是生于伊朗的玛赞.莎塔碧，她以第一人称讲述了自己的故事，讲述了在她眼中国王被推翻、国内动乱以及两伊战争带给人民的动荡。这本书带给我的震撼同《潘神的迷宫》如出一辙。

大约不是巧合，与此同时，朋友推荐了一部名叫《莫娣》的电影，观看时我发现女主角是《蓝色茉莉》中的女配角，表演非常完美。没错，我用了完美一词，因为这位叫莎莉.霍金斯的女演员长得一点儿不美，身材更是一般，在美女如云的影视圈里能脱颖而出，必有其非凡的一面。然后开始追着看莎莉的片子，从《无忧无虑》到《水形物语》。于是，我又邂逅了亲爱的吉尔莫.德尔.托罗，这位出生于瓜达拉哈那的墨西哥导演，又一次把我吓到了。时隔十二年。他依然具有创造暗黑的能力，这能力随着他年岁的增长变得更强烈，而我，很显然，在成为母亲后，忍受血腥和暴力的能力直线下降。当看到被粗大的铁链锁着的人鱼生物时，难过得不能自已，人类对于其它生物是如此残忍。更为可怕的是，吉尔莫冷静地把它们一一展示给我们看。看，在这个社会里，好人是小众，并且具有某种程度上的缺陷，女主角是哑巴，她的好朋友是黑人，她的另一位插画朋友是同性恋。《我在伊朗长大》中的一幅图画里，一个男孩子的爸爸杀死了很多革命者，于是玛赞和其他小孩子要给这个男孩子一点儿教训，要在手指缝里别上图钉打他。玛赞的母亲阻止了她，当玛赞大声嚷“他爸爸杀死了一百万个革命者”时，她的母亲对她说：“你没有资格对他进行审判。”可是导演都是审判官。吉尔莫在《潘神的迷宫》里最终判定了继父的死亡，在《水形物语》里亦打倒了那个令人憎恶的保安头子。可是在现实世界里，谁是那个正义的审判官呢？！大约吉尔莫自己也不知道，因此在《水形物语》的影片最后，女主角和人鱼生物究竟是一起幸福地生活，还是一起死去了，他做了开放式结局，让我们尽量往好的方面想吧，当某些事情你没有能力改变时，我们常这样说：往好的方面想吧。或许接下来，我会继续找些吉尔莫的其它影片来看。也许不找，谁知道呢，谁知道在哪又会看到他，在哪又会看到相似的情节。

2018年6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