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生》
福生确有其人。我所写的其余也是真人,只是不大好写出真名,怕挨揍。福生与他们不同,现在见不到他了,要是问他,他一定说:“写。写。写好了给我一份。”我猜他会把这一份贴在墙上,来了人便向他们展示:这是写我的。 福生的老家在河南的某村。从前是很穷的,他不知道受了谁的撺掇,跑到城里去学画画,村里人都觉得他疯了。也偶尔有几个激进的女学生倒觉得好,专门来家里找过他。又有人劝他,小地方这种东西是不能够有人赏识的,须得到大城市去。于是福生来到了北京。那是一九九二年。福生住在了圆明园旁边的福缘门,在那里认识了很多画画的人士,这倒又不好了,画画的人太多,不稀罕了,况且他的画工本不是那么纯熟的。后来不知道受了谁的指引,他开始画狮子,只画狮子。圆明园画家村被遣散之后,他随着几个朋友在郊区的村子里租了一间房,仍画画。这时不断有画家暴富的消息冒出来,或者谁的画突然被国外某美术馆收藏了。极偶尔的,美术画刊里也介绍福生的画——那是画刊编辑来村里采访别人的画作时,捎带手看了一眼他的,回去便也做了一版。编辑靠版面挣钱。那一年的美术画刊便总放在福生的枕边,这样零零星星的杂志他也攒了有一小摞,然而他离出名还很远。有一年某画家的天安门红了,那是某种意象。福生觉得那人的画工还不如自己,他想自己的画里也须有某种意象。于是福生新画了一批狮子,站在天安门城楼底下的狮子。有一次我去他的出租房时,他拉我到他的狮子前,问我画面空不空,要不要再画上几个人。我说当然应该有几个人。福生犯了踌躇,人物他是画不好的,我出主意说只要很朦胧的小人就可以,哪怕只是一个人形呢。但是福生希望能看出男女。他想画一男一女,那象征着芸芸众生,或许这一对男女应该在狮子脚底下相互搂抱着。搂抱着的动作有点儿复杂,福生想要找到搂抱着的人拍几张照片,回来照着画。他去了公园。往人烟稀少的树林里钻。后来他鼻青脸肿地回来了,遇到几个青春期的半大孩子,以为他有偷窥癖。 福生在老家有老婆孩子。他从来没管过。那娘俩也从没来过北京。福生的性生活很成问题。有一阵子他突然迷上了上网,上网就为了和异性聊天,然后约异性来他的工作室——就是他的出租屋。理性些的一听他的房子在郊区,就不再搭理他。可是也有上钩的。那一阵福生总忙着往汽车站跑,去接人。有一次福生恨恨地骂:“比我长得还丑,还好意思找我要钱!”我不知道福生这么多年是怎么扛过来的,假如说他一幅画都没卖过,肯定是冤枉了他。我因为自己手头也一直拮据,便不敢问福生的生活——既然帮不了他,想必还是他在老家的媳妇一直在扶持他。后来有一年他说他闺女毕业了,很高兴的样子,问我能不能在北京给她找一个工作。我一时不知所措,福生便有些不高兴:“你们这些北京人。”那之后不久,他在出租屋里突然犯了病,躺倒在地上,被送到急救中心,画画的朋友集资凑了六、七万块钱为他做了心脏手术。一出院,他便收拾东西回老家了。不知道他回去后还会不会画画,因为那以后,确实再没有他的消息了。 2018年7月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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