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个字看长久了会觉得不认识了，看一个人看长久了也如此，在放大之后变形，让人产生眩晕感。突击看了几篇张爱玲，她说过，她的小说都是有原型的，按照这个标准去看，看出点儿意思，比如《金锁记》里的曹七巧，和《倾城之恋》里的白流苏有几分相像，不同的是，一个比较不幸，一个幸运些，而《怨女》里的银娣，和曹七巧自然是一个人，奇怪为什么不干脆就沿用一个人名。一个长些，一个短些，短些的是先写的，写了没过瘾，又拉长了重新写，却把人名换了。《小艾》的背景也是一个旧式的大家庭，像是《金锁记》或《怨女》里谁家的小婢的故事，张爱玲听到了，改头换面写了下来。

《花凋》是我喜欢的小故事，一个年轻女孩子，还没好好爱一场，就病死了。活着的时候，她生活在一个大家庭里，兄弟姊妹多，说不清家里是有钱还是没钱，住在一幢洋房里，佣人老妈子一大堆，可是床只有两张，小姐们每晚抱了铺盖在客房里打地铺，屋子里看得过去的家具都是借的。年轻女孩子的妈妈总要提防她男人把她攒下来的钱骗走，可惜这偏偏是那男人的强项。家里孩子一大堆 ，我只有在回老家时能想像出那种盛况，即使是兄弟姐妹间，为了争宠，也会相互猜忌陷害，像一出宫斗戏似的。《琉璃瓦》里有一位姚先生和多产的太太，应该就是《花凋》里的郑先生和郑夫人，不过姚先生在这里的性格有了些变化，也说不准是另外一家。《鸿鸾禧》里也是一样，女主人公玉清来自姊妹多的大家庭，凋落的大户，大约是《花凋》或《琉璃瓦》里另外的某个女孩儿。《留情》里有一个杨太太和杨老太太，一时看不出同前面的篇章里哪个人雷同，但是杨家和《花凋》里的家庭状况是如此相似，一个大架子撑着，内里却已经虚空。这几篇写作年代都很相近。

《相见欢》里是一对表姐妹的相聚，荀太太和伍太太，岁数都大了，但是荀太太年轻时是美丽的，很像《红玫瑰与白玫瑰》里的老了之后的白玫瑰烟郦。不过红白玫瑰写于1944年，《相见欢》不过是1950年，从年代上看，就算烟郦老了，也老不到那么多。我是先看过关锦鹏导演的《红玫瑰白玫瑰》之后，才看的小说，感觉还是很不同，大约因为赵文瑄饰演振保的缘故，结尾全变了，红玫瑰像胜利了似的。从前看这片子，只记得陈冲，后来再看，才发现导演让叶玉卿演白玫瑰也是花了心思的，她苍白得连自己都不相信了。可是我更喜欢原著里的结局，像振保这种人是不会后悔的，他会在现实的生活里过得很好。

几篇故事集中在一起看，也许因为相似点太多，有点儿被囚禁住的感觉，一时眩晕起来，像穿越回了三、四十年代的大上海，在一条条狭窄的弄堂里，碰见蓬着头出来倒马桶的某个女主人公。

2018年9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