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太早上起来有点儿不舒服，见人就说手胀，隔壁陈大姐送孙子上学回来，正看到王老太对着胡同里不丁点儿的阳光照她的手。一只瘦骨嶙峋的手，在阳光里有些透亮。“您还看手呢？！”陈大姐一面找地方停小摩托，一面说。王老太说：“您说怎么这一大早手就胀起来了呢？！”陈大姐把一辆小黄车挪开，“现在这人这素质吧，逮哪停哪！”然后把自个的摩托停进去：“我跟您说，多半是心脏的毛病，您还真不能耽搁，老大不是跟家呢吗，让他带您上医院看看去！”

老大媳妇此时正要上班去，听见这话，回头对男人说：“你听见没有？！赶紧找个事儿干去，要不见天有人支派你，谁瞅着你都闲。”男人歪在床上看手机，摆手让女人快走。住在胡同里就是这点儿不方便，谁家有个风吹草动都瞒不住。

医院里永远那么有人气。王老太坐在靠墙的长椅里等着，旁边是急诊，挨着墙放了一溜床，有一个老爷子，看上去总有九十多岁了，面无表情地瞪着大眼睛朝天花板望着，王老太抬起眼皮跟着看天花板，那上面有一团水渍，年代久远，已经发黄，边缘模糊不清。老大踢踏着一双布鞋走过来：“您来这边等吧。前面还好几个人呢。”王老太一路追着问：“挂上号了吗？！挂上号啦？！”

在门口候诊的人个个心事重重，挨着王老太的一个中年女士刚表现出一点儿愿意交流的意愿，王老太就一五一十跟她说了手的事儿，又抬高了给她瞧，又说是大儿子送她过来的，给她指站在那里看手机的男子。女士说：“儿子真孝顺。”王老太笑嘻嘻的。女士说：“我是个闺女，在加拿大，总说让我过去，我这儿还没退休呢....闺女不让我干，说她养活我......我自个儿的钱够了，还两套房子呢，多了不敢说，想去哪拔腿就能走。咱老百姓不就图这一点吗？！”又伸出手腕子来给王老太看她的镯子：“闺女给买的。”又把头发撩到脑后露出耳环：“闺女送的。”要不是轮到王老太看病，大儿子及时把她拉走，女士已经要解开衣服给王老太看闺女给她买的护腰了。

回家的路上，王老太挺高兴，跟儿子说这位女士如何有福气。老大不说话。老大从小就不爱说话。回到胡同里，果然老大停车的地方被别人占了。老大把王老太卸下来，自个儿出去找地方停车去了。陈大姐正在门口择菜，问：“看完啦？怎么样？”王老太因细细说起医院里的情形，包括一起候诊的那位女士。陈大姐的嘴巴撇着：“哪都有爱嘚瑟的，谁知道她闺女是不是真在加拿大，让她享福她还不去？！吹吧。”一个短发大姐从旁边走过：“呦呵，陈姐，弄这么多香菜啊，现在香菜多贵啊。”陈大姐有点儿不好意思：“这不昨个我说想吃香菜饺子吗，闺女就在网上下单了，我说这超市里的新鲜着呢。”又低声说：“她怕给我钱我不要。”

老大回来，搀着王老太回屋，陈姐喊：“不晒会儿太阳啦？！等会儿过来端盘饺子啊！”太阳从树缝里渗下来一点儿光亮，怪耀眼的。

2018年9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