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树叶落下来的时候，亚妮穿上了薄呢外套，她在公交车站碰到从前的老同学，两个人一起坐车回家。正是上班时间，车上人很多，好在亚妮和同学都抢到了一个座位。有人盯着亚妮看。她已经习惯了，即使已经六十开外，她的皮肤依然白皙、紧致，眉眼仍能看出昔日的风采。同学和她坐在一起，像是隔代人。两个人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先说各自的孙女，亚妮说孙女的小眼睛有点儿泡，她每次见了她都说：“小蛤蟆骨朵儿。”虽然是玩笑，儿媳妇却不大乐意，婆婆的相貌太完美了，连她都觉得有压力。

同学说到卫国，眼睛在镜片后面一闪。这么多年了，到了这个岁数，心里还是有芥蒂。卫国追求了亚妮整整三年。那时候的人真执着，每天都护送亚妮放学回家。可是亚妮才不要他送，于是他就在后面不远处跟着走，要是某天亚妮没有同伴，卫国也赶上来和亚妮说话。亚妮的嗓音带一点儿南方口音，她的老家是杭州，说话很慢。卫国是地道的北京人，语速快，有些北京土话亚妮也一知半解，并且她觉得，也太土了。卫国家里有两个哥哥，他总是穿他哥哥穿剩下的衣服，本来男孩子穿衣服就不仔细，何况进过两个孩子的身。卫国的袖口总是磨得起了毛边，这还是好的。亚妮想，那时候真穷，可是她家里是两个女孩子，父母又都是大学老师，母亲总把她和姐姐打扮得干净整洁，小辫编得一丝不乱。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就有男生给亚妮递小纸条了。久了，她便习惯了，很多事情不用她动手，总会有人帮忙。可是亚妮天生要强，她在家里帮母亲做家务，洗衣做饭都来得。

三年的时间，三年的陪伴。亚妮偶尔也感动。三年之后，卫国当了兵，很长时间没有他的消息。亚妮自然也想不起他来。再听到相互消息的时候，都各自成了家，只是卫国一直没有孩子。这大约是他的心病，因此每次聚会，都不建议带家属参加。亚妮从同学那里听说，卫国的女人身体一直不好，家务活都是卫国干，他倒是任劳任怨的。亚妮替这个男人难过，她的男人跟她一样，是杭州人，也许是地域的原因，两个人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她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男人拼命挣钱。只有一个男孩子，各方面都一般，毕业后托人进了国企，现在也当上了一个部门小领导，娶了老婆，生了孩子。她这一辈子，大约就是这样了。

老同学还在说家里的那些事儿，说话时眼睛看着亚妮，她还是那么漂亮，在年轻一些的人里也算出众的，可是结果怎么样呢。老同学的女儿嫁了一个富二代，生了孩子后，女婿家便忙着给他俩办移民，已经在多伦多买好了房子。女儿说，等安置好了，就把她和男人接过去享享福。这些话，她一并说给了亚妮。亚妮微笑地看着她，车窗外掠过一树黄叶。

2018年10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