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总有一股特殊的味道，所有的医院全一样。我坐在门口等着大夫闲下来给我的腰做理疗，这腰也是难缠，断断续续好多年，只是不好。一有人从诊室里出来，我便弓着身子向前探着身看大夫有没有空闲，对面一个女的也探身来看，我瞟了她一眼，一时觉得有些眼熟，又多打量了她一下，身材臃肿，穿着邋遢，头发蓬蓬着，眼睛泡泡着，脸都是肿的。我想起来了，这是我幼儿园时候的同学，后来中学时同校却不同班，见面不过点个头。如今她的变化之大，让我颇为惊讶。她亦看到了我，目光闪烁，我猜她和我一样，犹豫要不要打招呼。我看了一眼诊室里面的情况，似乎还要等很久的样子，这终究有些尴尬。于是我装作刚认出她的模样，颇为惊喜地叫她：“雁子？！”

雁子大约没想到我会叫她，慌忙把目光从我新买的高级意大利皮鞋上挪开，冲我一笑。我拍拍旁边的座位，让她坐过来挨着我，很亲密的说了些“好久不见”的话。她只是从头到脚打量我：“你还那么年轻。”这种时候，我总该也夸夸她，然而我只说：“还好啦。”因问起她的情况。她的情况不太好，就像我预料的那样。她曾经有过一个儿子，她手机里还存着他的相片，是一个白白净净的男孩子，看起来很单薄的样子。她说这孩子打小就爱生病，有一次晚上发烧发得说胡话，男人又不在，她搂着儿子大哭了一宿。出事的那天，是快放暑假的一个上午，她接到居委会打来的电话，说孩子被人扎了，让她快回来。她吓得两腿发软，骑车到家，看到儿子坐在沙发里，居委会的人已经到医务室找了人来给儿子做了简单包扎。孩子的脸白白的，看上去还好。她的一颗心放了下来，彼时已是中午，医务室大夫还没走，说孩子的伤势还是要送到大医院去看一下才好。她原本就要带孩子去医院，居委会的阿姨说：“中午大医院也休息了，这会儿正是吃饭的时候，这大夫也忙半天了，雁子你还不招待招待人家？！”她那时的头都是晕的，听了这话，便忙不迭地做起饭来，居委会阿姨陪着那大夫聊天，不一会儿，她已经做出四菜一汤，又劝着喝了些酒。中间她看了一眼儿子，儿子似乎有点儿犯困，仰在沙发上，问他，他亦懒得说话。雁子心里焦急，却又催促不得。等到一点多钟，她才急急带着孩子叫了辆车去医院。然而晚了。孩子内出血，当时就不行了。

我并没有做好准备听这样一个悲伤的故事，一时只觉得心惊肉跳，雁子倒很平静似的，只说：“都怪我。”我讷讷地劝她：“这是谁都想不到的事儿。不过那时你还年轻，怎么没再要一个？！”大约无数人问过她这个问题，她亦懒得回答，只摇摇头。我本想问她如今住在哪里，在哪里工作，看这光景，也罢了。不一会儿，大夫叫我去做理疗，我便和她道别，她朝我微微一笑，目光似乎离得很远。

2018年10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