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许靠在病床上，他的女人坐在床边用勺子喂他喝粥。其实这大可不必，木许的胳膊完全能动，之前是胳膊上打点滴，女人喂了他几次。点滴去掉之后，女人仍习惯性地喂他，他说了“不用”，女人坚持，也就罢了。虽然已经结了婚，女人还经常做出些讨好的举动，让他觉得不自然。他身边一直不缺女人，早早结了婚，之后闹过几次婚变，发妻想不开，跳了楼，留下他和儿子。他是有点儿恨的，死人一了百了，留下受罪的是活人，他自己怎么都好，这笨女人却不为儿子着想。儿子还在上小学。他给儿子找了一个家庭教师，儿子很喜欢，说过几次。彼时他刚跟之前的女人断了——那女人要他去香港，他不肯。这个空窗期被女教师捕捉到了，两个人一拍即合。可是儿子真奇怪，发现他俩好了之后，便不再喜欢这女人了，吵着说不要补习。木许在孩子的问题上多次作出过妥协，这一次也不能例外。起初他并不情愿，但是没想不到那女人死缠烂打，不仅半夜给他父母打电话，还给他所有的朋友打电话，疯狂之极。那是一个离了婚的母亲，能找到一个年龄相当，家庭经济条件颇好，且相貌堂堂的男人实在不容易。所有见过木许的女人对他的评价都是：儒雅。

  十三号病床上的男人是从陕西来的，他的家属穿着土气，对木许和他的女人总有点儿敬畏似的。木许的女人倒喜欢同她聊天，说一些家长里短——当然避口不提二婚。陕西女人说起婆婆嫌她懒，她同婆婆对着干的事儿，木许的女人只是听，偶尔偷眼望一眼木许。木许闭着眼像睡着了。女人便凑近过去，鼓励陕西女人继续说。木许并没有睡着。之前他也住六号病房，看护他的却不是这个女人。那是网上认识的一个女人，特意从四川赶过来照料他，一样的无微不至。之后木许打给她一万块钱，算是了结吧。女人见结婚无望，倒也罢了。从木许自身的经历看，离婚的女人真多，她们似乎对婚姻还不死心，随时准备重新冲入这座围城。现在的这个妻子也是离过婚的母亲，带着一个女儿，好在女儿已经工作，并不在家里住。说起来，这女人同那女人并没有多大区别，也许是他想安定下来了，相比较，这个女人更听话些。她很知道自己的地位，不是本地人，在北京一无所有，攀上木许之后，她便提前退了休，说是为了更好地照顾家。起先早上还做一点儿小早点，后来便出去买了吃，只负责晚饭。晚饭先还很丰盛，后来女人说晚饭不宜吃得过多，让他中午在公司多吃点儿，晚上回来喝点儿粥吃点儿小菜就得了。木许每年清明和春节都会带儿子上发妻的坟上送一束鲜花，他有点儿小洁癖，发妻也是一样，所有衣服都先用手搓过才放洗衣机，连床单也是如此——第一次婚变，就是从床单上发现的痕迹。

   粥有点儿凉了。木许摇头。女人便住了手，把碗端出去了。陕西女人正袖着手靠墙打盹，她倒睡得比病人还多。

   2018年11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