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姥姥是一九0二年出生的，我的姥爷也是一九0二年出生的，两家人是世交，于是给姥姥和姥爷订了娃娃亲。这一段历史家里人很少说，我小时候不关心，也没问过。那时候家里有几本破旧的小人书，我总翻来覆去地看，其中有三本是高尔基的《童年》、《在人间》和《我的大学》。《童年》我比较爱看，描写了高尔基在外祖父家生活的一段时光。书里的外祖父一词，让我对不同的称谓开始感兴趣，既然都是妈妈的爸爸，为什么我叫姥爷，书里叫外祖父呢？！有一次看电影《叶塞尼亚》，叶塞尼亚同父异母的妹妹路易莎，管妈妈的爸爸叫外公，路易莎是一个有个金黄色头发的外国美人儿，我家里那个瞎了一只眼的洋娃娃跟她可没法比，她太美了。从电影院回来，我便改口管姥爷叫“外公”，这多洋气。

姥爷在我眼里人高马大，一米八的个子，身材魁梧，肩膀很宽，作为男人这很好看，可是却遗传给了我，如果我个子高还好，偏偏我又是个小矮矬子。偶尔姥爷会送我去幼儿园，他总是“呵喽”着我，就是让我骑在他肩膀上，我顿时有登高望远的感觉。小时候读书，每次读到某某人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时，我都会想起姥爷。

姥爷是老革命，如今查湖北安陆的名人录，可以查到姥爷的简历，说他是安陆巡店李家河人，幼时师从巡店宿儒王古存。宿儒是素来很有名望的博学之士。看起来，那时候姥姥姥爷家的家境都不错。之后姥爷考入湖北省第五区汉东中学，1917年，入武昌商业专科学校。1924年，经商校老师介绍，出任汉口《晨报》和《民国日报》记者、编辑，曾以《论吴佩孚驻鄂之影响》为题，在报上揭露军阀吴佩孚在汉的罪恶活动，受到吴的通缉和追捕。1930年，反蒋中原大战时，应同学之约，赴西北投冯玉祥，任第二集团军公报处处长兼《朝报》主编。不久，经湖北省建设厅厅长石瑛介绍，离职返鄂。1932年，随石瑛去了南京，因撰文鼓吹抗日，被当局解职。1937年，再次返鄂，与中共湖北党组织的创始人董必武商定，在湖北应城汤池举办农村合作人员训练班，安排中共人士在汉就任掩护职业等。新中国成立后，姥爷被调往北京，任农业部行政处副处长。1957年被划为右派，开除公职。1960年摘掉右派帽子后，恢复公职。1979年部党组给予彻底平反，授为农林部顾问。1980年，在北京病逝。

姥爷去世前的那个晚上，精神非常好，硬要拉着我姐姐陪他玩牌。我至今还记得灯光下姥爷赢了牌开怀大笑的模样。那一晚他很高兴。可是半夜里，姥爷要咳痰，便俯身弯向床边的痰盂，就这么一下，脑溢血。那是我们家在平房住的最后一个夏天。秋天来得时候，新楼房盖好了，一家人搬了进去，爸爸妈妈因为姥姥姥爷岁数大了，特意挑了一个二层楼。然而陪我们搬进新家的姥爷，却只是一张遗照。

2018年11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