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大眼睛每次只给人凌厉的感觉，而她的体态又过于健硕。从前年轻的时候，她只干过低等的工作，无非是售货员一类的，可是她的心气很高，总因此和男人吵，嫌他不争气，只知道喝酒打牌。深夜的时候，她也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懊悔，羡慕别人家的好生活。时候长了，总是吵不完的架，她也灰了心，转而把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那大约是女儿悲惨生活的开始。她是一个严苛的母亲，她要女儿成为“别人家的孩子”，她要她门门功课都优秀，她要她出人头地，她倾其所有培养她，给她报课外班，还有舞蹈、绘画。假如女儿不能够成为一个全才，那一定是她努力得还不够。

去年春天的时候，她四处找不到工作，后来有人拖她去卖保险，她半信半疑地跟着去了，没想到让她惊喜地是，保险业务像在她面前展开了一幅新图画，穿着不合身的工服进出写字楼时，她突然有一种当上了白领的感觉，她简直没有理由不勤奋了。她给自己买了保险，给男人、女儿、老公公都买了保险，更让她兴奋的是，今年年初她公公得了一场病，因为她保的险，理赔了一万多。这成了一个典型范例，每次约见客户时，她都会说起这件事儿。慢慢的，她的客户群体开始扩大，在送女儿去课外班的门口，她同家长们聊保险，她知道了很多专业知识，很笃定地说保险不光是保险，还是一种理财和避税的手段，她把在公司晨会上听到的那些术语用一种吵架似的腔调说出来，任谁也没有能力反驳，只能低头不语。她因此觉得自己很有说服力，暗自钦佩自己——这对于家庭来说倒也有不少好处，一个是她同男人吵得少了，盯女儿也盯得不那么紧了，既然自己能够成为富婆，他们就跟着享受吧。

有一次女儿班里举行艺术展演，女儿报了一个团体舞蹈，她跟着去排练。很快大部分家长都知道了她的职业，可并不全是她说的，她已经慢慢学会了一些技巧，知道怎么让别人去口口相传。看着女儿窈窕的身姿在玻璃房子里，她有一种满足感，同时，真有一些母亲从她这里买了保险。女人和孩子的钱最好挣，再过多少年，这也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她开始买新衣服，有一件真丝裙她看中了很久，这回狠心买了下来，她很早就知道世人的眼光是怎样的，光嘴上说自己业绩好是没用的。只是真丝裙到底有点儿瘦了，套在她身上，尤其遮掩不住她肥厚的脖子。可是当然，脖子没有真丝裙的价值高。她穿着带一点儿跟的皮鞋走在胡同里时，邻居们看她的目光都不同，她如今是写字楼里的人了，并且她真的挣到了一些钱，她已经盘算着将来把女儿送出国——那还需要她好好卖几年保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