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从楼道里开门进屋，便闻到一股房间里特有的味道，说不清是什么味，也许是家里许久没通风，也许是屋子里人太多——屋里人实在是太多了，他自己的父母，他老婆雁子，他老婆的母亲，他的两个双胞胎孩子。这是一套老旧的两居室，如今他父母住一间卧室，他丈母娘和雁子和他的两个孩子住另一间卧室，他呢，只能在阳台搭一张床睡觉。这他并不抱怨，甚至还有点儿庆幸，因为这样，丈母娘才觉得有点儿愧疚，对他的不满才能减少一点儿，更重要的是，在阳台能睡个囫囵觉，夜里完全不用管孩子。有时候他听见丈母娘夜里起来洗奶瓶，动静很大，他连身都不翻一下。

这么小的房间挤这么多人，没有勺子不碰锅沿儿的，刚生双胞胎时的兴奋早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烦恼。小林的父亲老林本来今年就该退休的，可是退休后待遇自然不如从前，更重要的是，一天到晚没地方去，只能窝在家里，家里地方这么小。于是老林给领导送了重礼，又返聘了三年。老林想，这三年过去，孩子上幼儿园了，不用亲家母帮忙，她可以回老家去了。此外，家里添了这么多人口，花销不是一般的大。雁子从前是保险业务员，这工作干得有一搭无一搭，谁也不知道她一个月收入多少，小林的工资卡把在她手里，一分钱没往家里交过。亲家母是来帮忙带孩子的，自然不能出钱，饶是这样，还一堆的埋怨呢。小林的母亲李老太是工人，退休的早，退休金也少。小林呢，是独生子，从小虽然不能说是娇生惯养，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的主儿，大学没考上，如今老林托了不知道多少关系，才把他弄到现在这家国营单位，工作倒是很清闲，只是收入不高，一个月不过五千元。

小林的婚礼当初可是很铺张的，雁子是廊坊人，因此婚礼办了两回，一次比一次声势浩大。在北京办时，请的多是小林家的亲戚朋友，因此认识李老太的人多，礼金大部分交给了她。婚礼过后，李老太没有把自己收到的礼金交出来——她有理由，请客吃饭可是她出的钱。雁子因此一星期没让小林上床睡。回到廊坊办酒席，雁子可有了经验，让她妈妈守在门口收份子钱。李老太干着急也没用，酒席钱还是得她掏。

事后李老太自个宽慰自个，只要媳妇好好跟儿子过日子就行。儿媳妇真漂亮，每天光化妆就得花上两个小时，坐在小卧室的化妆台前，李老太疑心就是地震了，她也得化完妆再往外跑。

周末老林照例在厨房里热火朝天地炒菜做饭，偏巧雁子进厨房给孩子拿糖，挤来挤去的一股香水味，老林突然烦了，嚷嚷道：“你就不能一会儿再拿吗？！”雁子正发愣，还是她母亲反应快：“孩子喝粥要加糖，能等得了吗？！”这样说了，仍不解气，想着自己还在这，他们就对雁子这样，将来有一天自己回去了，还能有闺女的容身之地？！因此又夹枪带棒说起来。老林烟熏火燎做饭早腻烦了，索性摔了锅，一甩袖子出门去了。李老太来劝得太晚——本以为自个儿男人能占上风的。小林和雁子只在一旁站着，一人抱一个孩子。孩子长得像极了小林，此刻愣愣地望着姥姥和奶奶，手放在嘴里滋滋嘬着，吃得很香甜。

2018年12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