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沉的像要下雨，郭莉坐在厨房里择菜，等着男人和孩子回家。每一天的晚饭是全家人惟一能聚在一起吃的一顿饭，因此格外重要。她把韭菜一根根挑好，手指缝里都是浓重的韭菜的味道。隔壁传来在案板上剁菜的声音，如今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少，因为有各种榨汁机、料理机的辅助。这是一幢老式的楼房，是男人父母单位的房子。当年，以老公公的级别，应该能分到一套三居室，但是老人为了儿子，要了一套二加一，也就是两居室加一套一居室。如今郭莉一家三口就住在这套一居室里。

楼房是没有电梯的五层楼，楼板很薄，很不隔音，在家里经常能听到邻居家看电视的声音、做饭的声音和吵架的声音。吵架的是隔壁的小夫妻，岁数比郭莉夫妇小得多，偶尔在门口遇到，大家会笑一下，或点一下头——仅限于此。倒是楼下的老太太，每次见了郭莉都要聊上两句：“去你妈家啦？！”她称郭莉的婆婆为“你妈”，见到郭莉的儿子，也总是寒暄：“小伙子放学啦。”儿子比较腼腆，且不喜欢上岁数老女人的过度关注。

有一天晚上，隔壁又吵起来，郭莉仔细听了一下，是因为房子。小夫妻大约想把这套房子卖了，加点钱买一套大面积的。然而这话说了也有一年多了，只是不见行动，如今他们看得上眼的房子的价格越来越高，妻子埋怨丈夫当初不早点出手。埋怨是没有用的，郭莉家里也是一样的情形。因为公公婆婆给了这套房子，他们便没想买房子。等到周围的同事、朋友都买房之后，他俩才醒悟过来，此时房价已经太高了。郭莉抱怨过一次，男人很生气：“你意思我父母给咱们房还给错了？！”郭莉当然并不是这个意思，她其实是恨自己没眼光，但话说出来就变了味。这以后，每次邻居小夫妻吵架，都会勾起郭莉的伤心事。如今儿子一天天大了，总在客厅给他摆张床不是长久之计。

郭莉嫁给男人的时候，是她最开心的时候，一进门就什么都有了，房子，一辆代步车。男人那时是单位大领导的秘书，飞黄腾达似乎指日可待，郭莉便安心在家当全职太太。她的小伙伴们很羡慕她，而她也像是“从此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生活”里的公主，然而那是童话故事的结尾。婚后的生活是一段新的真实的故事。郭莉很快就怀了孩子。公公婆婆住得离他们很近，但明确表示不能帮着带孩子，给他们一套房子和一辆车子已经是他们所能给予的最大的支持，也是最后的支持。郭莉的娘家经济不宽裕，结婚时给了他们几万块钱，郭莉自己收着，男人从来不问。这是男人的好处，他放心把家交给郭莉，虽然郭莉有时候管得一塌糊涂，连她自己都嫌弃。可是男人的弱点也显而易见，他没有进取心，对于做官没有兴趣，这么多年过去了，仍然只是一个秘书。郭莉对他的希望越来越小，有一次辅导儿子写作业时，突然发起飙来：“你是不是想将来跟你爹一样？！”儿子低头不语。她难过起来，这样的话再没说过。可是很久之后，儿子在一次漫不经心的聊天中问她：“妈妈你对现在的生活满意吗？”她说不出话来。

2019年1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