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还记得小学时的第一位班主任老师，她姓童，看上去总有六十岁了，身量不高，梳着齐耳的短发，戴一个黑色发夹把头发通通别到脑后，身上总是穿着一件半新的蓝布衣服，裤子也是蓝色的，袖口还套着套袖。她对我们特别严厉，我一直都是很怕她的，有时候上自习课，她戴起眼镜（后来我怀疑那是老花镜）来给我们判作业，判着判着，就把某位同学叫到她跟前来训一顿，光是嘴上说还不行，还会用食指去戳同学的肩膀下面。我被戳过一次，极疼。中学时候每次看武侠小说里的点穴，都会想起这位童老师。那时候童老师说得最多的就是“打基础”，我拼音学得最扎实，的确是童老师的功劳，她总说：“考大学还得考拼音哪！”有一次童老师生病了，同学们一起去看她，每个人都带了一些吃食，我拿了一个大苹果远远跟在后面，等上了楼，房门已经被敲开了，前面的人是怎么说的我不知道，只记得童老师偎坐在床边，大家挨个过去放东西，然后说一些祝老师早日康复之类的话。我磨磨蹭蹭磨叽到最后，不得不过去了，这才心惊肉跳地走过去，像晚交了作业或做错了题一样，头都不敢抬，递过苹果沉痛地说：“童老师保重。”

初中时的班主任是一位矮胖的数学老师，姓刘，她的胳膊很短，肚子很大，我们总怀疑她能不能自己系上衣服扣子。这位老师也很严厉，轻易不笑，每次考试监考时都瞪着眼睛在班里前后左右地溜达，一边溜达一边来回扭动着胖身体甩手——那正是甩手疗法盛行的时期。初中时我的一篇小文在《北京晚报》上刊登了，用的是真实的学校和名字，第二天一上学，班主任就让我跟她去办公室拿东西，等我进门时她对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说：“这就是在报上写文章的学生。”大部分老师都附和说她教的好，只有一位老师不以为然，说：“刘老师您看那篇文章了吗？《我们需要新鲜空气》，您怎么不让人家呼吸新鲜空气了？！”我一时呆住了，不知道要如何分辩。刘老师比我还呆，用手指往鼻梁上托了托眼镜，便推着我出来了。此后，再也不提我发表文章的事儿了。

高中时我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位良师益友，一位语文老师，他是北京市特级教师，人长得又瘦又小，教我们时大约快六十岁了，总穿一件极旧的中山装，从不系扣，裤腿也总是一高一低地挽着，不像是来上课，倒像要插秧似的。然而他的语文课成了我炼狱般高中生活的惟一亮点。他曾在晚自习时让我们关了灯，点上蜡烛，给我们放一段舒伯特的《小夜曲》，然后写下自己的感想。不得不承认，这位语文老师激发了我对写作的全部热忱，就是在高中的最后最紧张的阶段，我开始写小说。

已经毕业这么多年了，当年的这些老师再也没有见过，只希望他们如今平安喜乐，安享晚年。

2019年4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