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里的某一天，体育老师突然发现了我的短跑很快。在此之前，他看都不看我一眼，这毫不奇怪，我长着一双小短腿，谁也不能从这样的一双小短腿上看出它能跑多快。那一天有点儿刮风，我猜大约我是顺风跑的，因此等我跑到的时候，体育老师一再看他手里的秒表，头也不抬地让我再跑一次。于是我又跑了一次，这一次风刮得比刚才还大。体育老师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我，沉思了一会儿后，便让我下午放学参加校队的跑步训练。

 和校队高大强壮的学生们站在一起，我像个非洲难民，又瘦又小，队友们用眼角的余光俯视着我窃窃私语。我一副凡人不理的架势，其实心里虚得要命，还有点儿生体育老师的气。不久体育老师来了，他脖子上常年挂一个哨子，一吹哨，我们就排好队，跟在他屁股后面往操场走。校队排起队来和班里做操排队正相反，个子矮的排最后面。因此我吊儿郎当跟在队伍的最后面。

我们停在操场的跑道上，体育老师把我安排在最里面的内道，旁边的队员已经开始做准备活动了，或弯腰或压腿，这一套我没做过，也不熟悉，就瞪眼干看着。这之后，他们又拿出钉子跑鞋来一一换上，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带钉子的鞋，脑子里不由得一阵乱想，这东西万一踩到谁脚上，脚不被钉穿了才怪。体育老师的哨声响起来时，我像鱼雷一样冲了出去，我敢担保，在弯道之前，我是第一名，然而跑到弯道的时候，队友们突然一齐挤到我的跑道里来，对于钉子鞋的担心促使我放慢了脚步：让他们先过好了。后来我才知道，弯道时是可以不在自个儿跑道里跑的。体育老师显然很满意我跑了倒数第一，这证明他对我的第一判断是正确的：这样的短腿。

 然而他还是让我留在了校队，每天放学后参加训练，从起跑开始练起，先在跑道的白线后蹲好，一喊预备就撅屁股，一吹哨就跑。然后再回来蹲好，再吹哨再跑，如此往复。没去校队之前，我对校队的生活还是有些羡慕的，因为校队里的人似乎自成一体，像某个专业团体，他们终日穿着运动衣运动鞋，手总揣在运动衣的兜里，据说他们的学习成绩都不怎么好，可是这一点儿不影响他们骄傲的情绪：他们是特长生。老师们对他们也和对一般的成绩差的学生不一样，很少在课堂上为难他们。如今突然我成了他们中的一员，心理上一时反应不过来。跟着身材高大的队员们排队去操场时，总觉得自个儿像混在天鹅群里的丑小鸭。

 后来体育老师带我们去区里参加了一次比赛。那一次我才明白什么叫天外有天，我们这些平日里趾高气扬的队员，在那儿竟成了小绵羊，连我无比崇拜的体育老师，也变了一个模样。初中后我读到武侠小说时才明白，原来世界就是这样，刚开场时最厉害的人物，往往是武功最弱的。

2019年4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