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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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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章节:第七章   神奇的泉水


     温妮从没听过这么奇怪的故事。她第一个反应,是怀疑他们除了私下讨论外,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过别人。也许她是他们的第一个听众,因为他们围绕着她的样子,就跟孩子们围在母亲膝旁的情形一样,每个人都抢着跟她说话。有时候他们同时说话,结果因为太急,反而把彼此的话都打断了。
  八十七年前,狄家从大老远的西部来到这里,想找个地方定居。那时候,并没有这片小树林,就像她奶奶所说的,这整个地方原是一片大森林。他们本来想等到走出森林后,在森林外找块地辟个农场,但森林似乎没有止尽。当他们走到今天小树林的地方,准备在小径附近找块空地扎营时,无意中看到了那口喷泉。“那地方真好,”杰西叹了口气说:“那时的样子跟今天没什么两样。一大块空地,很多阳光,以及那棵露出肿瘤般根部的大树。我们在那里停下来,每个人都喝了点泉水,连马也喝了。”
  “不过,”梅说:“猫没有喝,这一点很重要。”
  “对,”迈尔说:“这点不能漏掉。除了猫以外,我们都喝了。”
  杰西继续说:“水的味道……有点奇怪,但我们还是在那里扎营过夜。爸爸还在大树的树干上刻了个T字,表示我们曾到过这个地方。之后我们就上路了。”
  他们走出森林后,就在森林西边几公里外的地方,找到一块树木较少的谷地,在那里开辟农场。“我们为妈和爸盖了一栋房子,”迈尔说:“另外为杰西和我搭了一个小木屋。当时我们想,我和杰西不久就会有各自的家庭,到时再来盖各自的房子。”
  “我们第一次发现事情有点奇怪是在……”梅说,“杰西从树上摔下……”
  “那时我爬到树中央,”杰西打断梅的话:“想把树上的大枝干锯下来,好把树砍掉。我没站好,一个重心不稳,就摔……”
  “他的头直直地掼到地上,”梅一边说着,一边还打着寒颤:“当时我们以为他准把脖子摔断了,但是走近一看,他竟然一点事也没有!”
  “不久后的一天黄昏,”迈尔继续说:“来了一群猎人。那时马儿正在树旁吃草,他们对它开了枪。据他们说,他们是看走了眼,误把它当成鹿。你相信吗?结果马儿居然没死,子弹从它身上穿过,却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然后是爸爸被毒蛇咬到……”
  “杰西吃了毒蕈……”
  “我把自己割伤了。”梅说:“记不记得?那时我正在切面包。”
  而最让他们担心的,是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他们开辟了农场,在那里定居,还结交了一些朋友,但十年、二十年过去了,他们发现一个离奇得可怕的事实:他们几个,没有一个变老。
  “我那时候已经四十多岁,”迈尔感伤地说:“我结了婚,有了两个小孩,但我看起来仍然是二十二岁的样子。最后,我太太认定是我把灵魂卖给了魔鬼,便离开我,同时把孩子也带走。”
  “还好在那时我还没有结婚。”杰西插嘴说。
  “我们的朋友也是,”梅说:“他们慢慢地跟我们疏远,一时之间,大家耳朵所听到的,都是些巫术跟魔法的谣言。唉,这也不能怪他们。后来我们被迫离开农场。那时,我们也不晓得要去那里,只有沿着来时的路,漫无目的地走下去,像吉普赛人一样流浪。当我们再度走到这里的时候,当然,这里已经变了。许多树被砍掉,搬来了一些人家,还有个树林村,那是个刚成形的村子。那时候就有这条路了,不过只称得上是牛走的路。我们走进没被砍掉的小树林里扎营,当我们在那块空地上看到那棵树,以及那口喷泉时,我们记起了好久前曾来过这个地方。”
  “那里也跟我们一样,一点都没有变,”迈尔说:“真的一切都没有变。记得吗?二十年前爸爸曾在那棵树的树干上,刻了个T字,而那个T字竟然还在。那么多年过去了,那棵树一点也没长大,跟当初一模一样,而刻在树上的T字,就像是刚刚才刻上去的一样。”
  他们想起来了──大家都喝过泉水,包括马儿。但猫没喝,猫咪在农场里过着快活的日子,直到十年前才以高龄去世。于是他们下了结论,他们一定是喝了那口喷泉的水,才什么都没变的。
  “当我们得到那个结论,”梅继续说:“塔克说──塔克是我的丈夫──他一定要一次就把事情搞清楚,免得以后还要为这件事烦心。他举起猎枪,准准地对着自己的胸口,我们还没来得及阻止他的时候,他就按下了扳机。”梅好一会儿没说话,她两手放在大腿上,手指紧紧地交握着,最后她继续说:“他应声倒下,子弹穿透他的心脏──一定的,他瞄得太准了──但子弹却从他的身后飞出来,他身上几乎没有一点被子弹打穿的痕迹,你知道吗?就跟你把子弹打进水里一样。他好好的,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经过这件事情之后,我们变得有点神经,”回想起这件事情,杰西不觉笑了起来:“嘿,我们永远不会死。你能够想象当我们发现这个事实时,我们有什么样的感觉吗?”
  “后来,我们一起商量……”迈尔说。
  “直到现在我们还在商量。”杰西补充说。
  “我们认为,如果人人都知道了那口泉水,情况会更糟,”梅说:“我们慢慢悟出这件事情的后果,”她看着温妮,“你明白吗,孩子?那口泉水会让你不再成长,如果你今天喝了它,哪怕只是一小口,你就永远是现在这个样子,永远长不大,永远是个小女孩。”
  “我们到现在还弄不明白,喷泉是怎么让人停止成长的,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口喷泉。”迈尔说。
  “爸爸认为喷泉是──嗯,喷泉是属于另外一个创世计划的,也许当时有两个创世蓝图,”杰西说:“有一个蓝图不怎么理想,于是世界便被设计成现在这个样子,而喷泉不知怎么搞的,被疏忽而留了下来。我不知道事情是不是真的这样。但你明白了吧,温妮?当我告诉你我是一百零四岁时,我并没有骗你。不过,真的,我只有十七岁,而且我会一直是十七岁,直到世界末日。” 




第十二章  湖上谈话


 天空到处是红、紫、黄等参差交错的霞光。火焰似的霞光一片片地映在颤动的湖面,彷佛是刚挤出的水彩颜料,那么的明艳。太阳迅速地滑落,像一枚带点柔红的流动蛋黄,连带的,东方也因而暗成紫色。刚才因获救的念头而重生勇气的温妮大胆地爬上小船。她那靴子的硬鞋跟,踩得湿船板咚咚作响,由于四周非常宁静,响声听起来格外分明。小湖对岸有只牛蛙,正以低沉的警告声呱呱地叫着。塔克轻轻将船推离湖岸,然后跳上船。他把桨放进桨扣,用力一划,浆头立即没入泥泞的湖底,船只轻快地移动了。在两旁高大水草的丝丝细语中,船摆脱了水草的羁绊,迅速向湖中央滑去。
  平静的水面,处处可见到小水涡,清澈的水波一圈圈的往外扩散,然后悄悄地消逝。“吃东西的时间到了。”塔克轻声道。温妮低下头,发现湖面有一又群一群的小虫在迅速地游动。“这是钓鱼的最佳时间,”他说:“这时候鱼都到水面来找虫吃。”
  他拖着浆。小船的速度慢了下来,轻轻向湖的最远处滑去。四周如此的安静,当牛蛙再度鼓叫时,温妮吓得差点跳了起来。接着,从湖四周高大的松林与桦树林间,也传出画眉鸟快乐的歌声,歌声清亮如银丝,活泼而可爱。
  “你知道我们四周有什么东西,温妮?”塔克低沉地说:“是生命。运转,成长,更新,没有两分钟是一样的。每天早晨你从屋里看着这些水,它似乎都没变,其实不然。水终夜流着,不断有溪水从西边流进,再从东边流出,它永远安静,永远如新,前行。你几乎看不到暗流,对不对?有时风吹着湖面,河水便彷佛往相反的方向流去,但暗流总是存在,河水总是往前流。经过一段长时间后,总有一天,水终会流进海洋。”
  有好一会儿,他们任由船静静滑着。牛蛙又开始鼓叫。从他们身后远处、水草掩蔽的地方,传来了另外一只牛蛙的应和。在余晖中,岸边的树慢慢地失去它们的立体造形,而成为平面,如一个个从黑纸剪下的树影,贴在逐渐灰白的天空。从近处的湖岸,又传来另一只牛蛙的叫声,它比前几只牛蛙的声音粗嘎,但比较不那么低沉。
  “你知道接下来怎么样吗?”塔克说:“我是说水。太阳从海洋中吸了些水上去,变成云,接着云又变成雨。雨水落到溪中,溪水不断前行,又把水送回海洋。这就好比一个轮子。任何东西都好比是轮子的一部份,转了又转,从来不停。青蛙是轮子的一部份,小虫、鱼、画眉鸟也是,人也是。但这些东西从不会相同,总是有新的进来。总是在成长,更新,运转。这是事物应有的变迁方式,所有的事情都是依这方式进行的。”
  船终于滑到了湖的对岸,但船首却撞到一株倒落水中、已腐烂的树,被它那浓密的枝条绊住。尽管水流推动着船尾,小船依然被卡着,无法随水流滑动。湖水流过小船,穿进小草丛和灌木丛间的窄道,最后撞上挡在水道中央的大石块,激起水花,再急急流向宽岸。在更下头的地方,温妮可以看到溪水在垂柳处转了个急弯,然后便消失了。
  “溪水继续前进,”塔克又说了一遍:“往海洋流去。但是现在这条小船却卡住了。如果我们不把船挪开,船就会永远停在这里,尽管它想挣脱,却依然卡住。我们狄家一家也是卡在这里,再无法前行了。温妮,我们卡住了,因此没有办法继续前进。我们不再是轮子的一部份。我们掉下来了,被留在途中,而周遭的世界,每件东西依旧在运转、成长和更新。就拿你来说,你现在虽是个小女孩,有一天会成为妇人,然后经过一段时间,让出空间给新来的小孩。”
  温妮眨眨眼,豁然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她知道不管愿不愿意,自己──是的,即使是她──有一天也将从这个世界消失,如同熄灭的烛光。这是必然的事实,她曾想尽办法让自已不去想这件事,可是有时又会像现在一样,被迫地想到它。她为这件事情感到愤怒,绝望,甚至觉得受到羞辱,最后她冲口而出:“我不想死。”
  “不会的,”塔克冷静地说:“你现在不会的,你的时间还没到。但是死亡是转轮的一部份,就在诞生的旁边,一个人不能只挑选他喜欢的那些,而不管其它的部份。参与这全体本是一种福气,只是这份福气却跳过我们狄家。生活虽是一种沉重的工作,但落在一旁,像我们现在一样,不但无济于事,而且一点意义也没有。如果,我知道如何爬回转轮的话,我会马上爬回去。你要活着,就不能脱离死亡。所以你不能把我们目前这种情况,叫做活着。我们只是一种存在,如同路旁的石块一样,是一种简单的存在。”塔克的声音变得粗厉起来。
  温妮受了惊,僵直地坐着,她从没听过这些事。“我希望能再成长,”塔克斩钉截铁地说:“能再更新、前行,即使这意谓着我必须因成长而走向人生终点,我也愿意。听着,温妮,这种感觉一定要到事后才会发现的。如果树林村里的泉水被人家知道了,人们一定会像饥饿的小猪冲向剩饭剩菜般地赶来,他们一定会为了喝一口泉水而彼此践踏。光是这点就够糟了,而之后的情形,你能想象吗?所有的小孩,永远是小孩,所有的老人,永远是老人。想象得出这件事的含意吗?永远?轮子会继续转着,水会不断地流向海洋,而人却变得宛如路旁的石块,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然而他们要在事后才会知道,而知道时,已经太晚了。”他望着她。温妮看到他的脸因努力想解释清楚而挤成一团。“你了解吗,孩子?你明白吗?哦,天啊,我一定得让你明白!”
  有好长、好长一阵子的沉默。温妮的内心急欲从这些事情挣脱开来。但她只能拱起肩,静默地坐着,让水流声在她耳里回荡。水流现在已浓黑如墨,而流水仍拍击着小船的两侧,然后匆匆地流入小溪。
  就在那时,从湖的尽头,传来响亮的叫声。是迈尔在喊他们,他的每一句话像是经过扩音器似的飘过湖面,清楚地传进他们的耳朵里。“爸,爸,快回来!出事了。爸,马不见了。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有人偷了我们的马!”   



    --
    不求其得便无所谓失,不求其荣便无所谓辱,不求其名其利便不受其驱其使..
    2020-07-21 13:17:42   此文章已经被查看392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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