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特尔这个人让我觉得特别迷惑，你说他是个愚蠢的人吧，他能一次又一次的重整家业，从贫穷混乱的生活中重新发达起来，甚至成为加利福尼亚的拓荒者；可你说他智慧吧，他却那么不了解人性，以至于结局凄惨。

读茨威格的《人类群星闪耀时》其中一篇《黄金国的发现》，主人公约翰.奥古斯特.苏特尔的故事让我很想闲扯几句。

苏特尔原本是个瑞士人，但混得并不好，被几个欧洲法庭指控为破产者、窃贼、伪造证券者。于是他扔下老婆和三个孩子，去开辟新生活。

我感觉这个人是个很能折腾的人，也很有魄力和手段。他利用伪造的身份证到了巴黎，搞了一些钱后又去了纽约，在那儿做过各种营生，而且跨界能力很是了得：打包工、药房老板、牙医、开小酒店，最后开了一家客栈，算是日子越过越好了，也足以安稳下来了。但这世界上就有一种人，他们不甘于平淡的生活。苏特尔把客栈卖了，去了密苏里，在那里当农民，短短时间便有了一笔小小的财富。

后来苏特尔受到当时很多人去西部的影响——正像茨威格所说，他的身上有探险者的血液，安安静静地呆在家里耕种肥沃的田地对他没有吸引力。他变卖家产组织了一只探险队，向加利福尼亚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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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特尔的探险队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人，他硬是扛到了一个叫旧金山的荒凉的地方。那时候旧金山还是墨西哥的殖民地，不但荒凉，而且混乱无序。苏特尔看出了这片土地未来的价值，于是跟墨西哥派驻的总督签署了一份租期十年的土地租约，想要建立一个新王国。

苏特尔无疑是巨能干的。他烧林种地，饲养牲畜，挖水渠建磨坊、开设海外代理店、种水果建房舍，在四十五岁的时候达到了事业的最高峰。并且，还终于想到了留在老家的妻儿，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四年，他还是写信让家人过来和他团聚。然而他那苦命的妻子在瑞士和他一起吃苦，之后又被他抛弃，好容易丈夫发达了能享享丈夫的福，结果那时候的旅行条件简直太艰苦了，这趟长途旅行使这位苦命的女人刚到老公身边就劳累致死。幸好三个已经成年的儿子还在，家人终于团聚之外，他们成为苏特尔很好的帮手。至此，事业、家庭似乎看起来都已经达到了最好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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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苏特尔第一次感到不理解是在他的锯木厂里发现了金沙。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他手下的一个细木匠突然跑来拜访他，说挖土的时候发现沙子里似乎有种金属物质，他觉得是黄金，可别人都嘲笑他，于是他跑来让苏特尔鉴定一下。

经过简单的实验，苏特尔确定了沙子里的就是黄金，但在确定之后，苏特尔似乎犯下了他第一个不应该有的错误：他在第二天到达锯木厂，着急手下的那几个白人，要他们发誓在锯木厂竣工之前绝不泄露这件事。

按说当年苏特尔逃离瑞士老家，也被人认为是骗子，在以后多年的打拼中，他应该也是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应当是深谙人性中某些黑暗的色彩吧？竟然会相信面对大量唾手可得的黄金时别人的誓言。

果不其然，秘密没有被誓言封印，反而通过一个女人的嘴，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万，苏特尔手下所有男人都不再继续手头的工作，导致他的农场、牧场、葡萄园陷入混乱和崩溃，“庞大事业的驱动装置停止运转了”。不但如此，因为电报这种发明的缘故，从遥远的陆地以及远渡重洋，涌来了数不胜数的人，大家都是奔着在苏特尔的土地上淘金来的。这场史上著名的淘金热给苏特尔带来了什么呢——

”旧金山属于苏特尔，这是由政府在文件上盖了印章加以确认了的；然而此时，在以梦幻般的速度升起一座城市的这块土地上，外来者互相出售和购买他的田产、土地……”他没有因为黄金成为世界上最富有的人，而是沦落为一个乞丐。

还好他那时候还有斗志，回到他那与世隔绝的农庄，和三个儿子一起，坚韧的重整家业，并且心里酝酿着一个“宏伟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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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特尔心中的“宏伟计划”应该就是他犯下的最致命的错误，因为不了解人性、自己又钻牛角尖而犯下的可怕的错误。

1850年，加利福尼亚合并入美国，政府、法律渐渐代替了暴力和混乱，他坚称旧金山市的所有土地都属于他，他的财产被盗窃，国家应该给予他赔偿，他控告了在他的种植区定居的一万七千多个农场主，要他们从偷来的土地上迁移出去，对他在这片土地上修建的道路、水渠、桥梁、水坝和磨坊，对他被毁坏的农庄，他都要求政府赔偿，并要求从开采出来的黄金中抽成。

1855年，这场旷日持久的官司获得了胜诉，法官认可了苏特尔在这片土地上拥有的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利。

为了这场官司苏特尔付出的代价相当巨大，他专门让大儿子去华盛顿攻读法律（这心气儿，这种一家人一条心，有几人能做到？），跑遍所有的政府机构，把自己重整家业后的巨额收入又都砸了进去。

付出这么大代价获得了胜诉带来的结果却不是苏特尔想要和能够承受的——一万个财产受到威胁的人冲进法院大楼纵火，寻找法官，想要对他私刑拷打，“成千上万人浩浩荡荡前去洗劫苏特尔的全部家产”，更悲惨的是，“长子被匪徒逼得开枪自杀，次子惨遭杀害，小儿子逃出去，溺死在回国途中。”

这次打击彻底击垮了苏特尔，他精神错乱了，成为一个真正的乞丐。在日后的二十五年时间里，他衣衫褴褛，头脑痴呆，却一直靠一口气儿坚持活着，那就是伸张他的权力。他去参议院申诉，去国会申诉，被各种人欺骗戏弄。最终，这位加利福尼亚的拓荒者于1880年7月17日，因心脏病倒毙在国会大厦的台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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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特尔的故事让我无比唏嘘，他去世的太早了，没有赶上法国著名社会心理学家勒庞在1895年才出版的《乌合之众》。勒庞在这部传世经典中这样描述道：“在某种暗示下，他们（群体）会有一种难以抵抗的冲动，使自己完全不顾后果地采用某种举动……即使群体中的个体拥有强大的定力与个性，也很难抵制那种暗示，导致个人根本无法逆流而上……有时候只需要一个令人愉快的表情、一个鲜明而有煽动性的形象，就能阻止某个群体发生最血腥的暴行。”

勒庞的话让我想起美国国父之一富兰克林。这为伟大的人物应该算是一位深谙人性的天才，他能充分而高明的引导人性向有利于自己、公众以及国家的方向发展，这种高超的智慧、公益心以及看似放弃利益的大度与谦逊的表现不但给富兰克林带来了一个又一个商业机遇，积累了大量财富，还让他赢得了全美国人民的无限热爱、信赖与尊重。

如果苏特尔能够得到一点富兰克林的真传，命运便可能是另一种面貌；也许苏特尔可以伸张他的权利，但换一种更明智而高超的技巧，更多的耐心和等待，冷观现实，或许会得到不一样的人生结局。林语堂曾经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命定的悲剧性。而这种悲剧性，也许就是人自身很难走出的局限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