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称它为故事有点儿勉强，因为它实在算不上是个故事，另外一写某些真实的事儿，我就打心眼里发憷，因为我总忍不住加上一些想像的情节，或是主观臆断的情节。

故事发生在前年夏天，我们一家受朋友邀请，一起去海边玩，受邀的人不少，其中有一位约摸三十岁左右的女士。到达海边已经是晚上了，在餐厅里，朋友为大家相互做了介绍，我记得这位女士姓黄，叫黄什么英，是一位医生，朋友说她歌唱得极好，因此在之后的几天里，我们都叫她黄莺。那天晚上，黄莺为我们展示了她的歌喉，她一点儿也不扭捏，端着酒杯边唱边跟我们碰杯，把一位教授灌得趴在桌上起不来。

第二天一早，朋友带我们去爬崂山。崂山的海拔有一千多米，是中国海岸线第一高峰。那天天气很热，我们没爬多久就汗流浃背了，这就是我不喜欢旅游的原因之一，你都不能好好照一张相。这时，我们看到一块大石头上写着“崂山”的字样，你知道，这肯定是近些年旅游局这类单位写上的，因为那字一点儿不古老，但是大家都争先恐后爬到那块大石头上面去照相，就为了把“崂山”两个字照在里面。这时我注意到黄莺不在排队照相的人里，她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山边，望着远处某个地方的景色，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开始这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你知道，有一些年轻女士，尤其是——怎么说呢，认为自己与众不同吧，她们常常要在众人眼中做出一点儿不一样的模样来。之前我就认识这么一位，在公司里谁也不理，但也不是高高在上，你看她吧，她的表情很平和，但却充满疏离，让你不能跟她开口说话。后来她和公司里的一个小伙子结了婚，结婚后人就变开朗了，如同从天上掉到了凡间，耳朵里听多了东家长李家短的消息，她的举止就柔和多了。

我认为黄莺也是这样的人。当我们再沿着石阶往山上爬时，她选择走另外的一条土路，同行的人里有人指指点点说那条路人迹罕见，一位年轻女士单独走未免危险。但是朋友说：“没关系，随她去吧。”

一连几天下来，大家都感受到黄莺的不合群。吃饭的时候，她总是姗姗来迟。去海滨浴场的时候，她游得相当远，几乎要越过防鲨网，大家在沙滩上看着她，朋友说：“这个人。”终于有人忍不住问起黄莺的情况，朋友说得含糊，说大概是心理压力太大，做医生的吗，天天看到的都是病人，死也看得淡漠了。至于为什么要邀请她，那是因为之前朋友的妻子生病住院，黄莺帮了不少忙。我们都觉得朋友的话里有话，他既然不愿意说，我们也不好再问。可是私底下有谣言传出来。因为黄莺在酒店单独住一间房，并没有同行的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茶余饭后，大家在一起总想聊点儿什么，又都不愿意聊自己家里的事儿，要是有个别的什么人可聊，那是再好不过的了。黄莺就在这样时常成为我们的话题，连她穿什么，吃的多少，口红的颜色我们都能分析半天。

其实这个故事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诸位一定会说，这是什么故事啊，既不紧张，也不激烈。所以在最后，我再补充一点，朋友的妻子不久便去世了，这当然使得谣言传得更厉害些，他们还能说出很多细节作为佐证。可是遗憾的是，朋友第二年就结了婚，对象是我的家人介绍的。再后来。朋友自己也去世了，婚后的生活没让他胖起来，反而越来越瘦。在这个阴雨绵绵的清明时分，我突然想起他来，也想起那个在海边分手后就再也没见过的黄莺来。

2021年3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