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溪：

一晃三年多过去了，我猜你已经重新转世了吧，不知道孟婆汤喝得干不干净，也不知道你投到了哪一家。今天早上在地铁里，不知道怎么突然想起你来，眼泪哗哗流，吓了旁边人一跳，直往一边椅子上挪，心想得离这个神经病大姐远点儿。

雪溪，我现在回想起当初的一切，总有恍如隔世的感觉，那时你把我从瀛海威公司里拉出来，使我脱离了朝九晚五的工作，成为了一名小编。那时候，我在网上有了一点儿小名气，这样的新身份自己还不适应，你记得吗，有一次晚上十点多钟，你打电话来，说有个外地网友来北京，想见见我，问我能不能出来。我急急忙忙赶到了西直门附近的一家饭店大堂，说实话，我现在已经记不得那人的名字和模样了，但我记得你，你坐在旁边一直捂着嘴乐。我心里气不打一处来，深恨自己耳根子软，被你一通电话就炸来了，和这么一个不认识的亦不知打哪来的网友瞎聊。可是，我们那时候多喜欢瞎聊啊。打这以后，你常拉着我跟不认识的人去瞎聊，说他们是慕我的名而来，为此都把我们小报社的门槛踩烂了——我还真信了一阵。后来你又为报社招来了一些别的在网上有名气的人，你拉他们出去时，也是这通话。雪溪，你的戏演得太差了。

我现在在一家学校的物业公司，又干起了朝九晚五的工作，你会觉得失望或诧异吗？！今天开会的时候，我看着与会同仁们那严肃的表情，想起了当年我们的选题会，那是我们每周最乐呵的时候，甚至有人把脚丫子抬到会议桌上，你像个监工似的用报纸一一去敲他们的头或脚，我们则笑得前仰后合，是的，你根本管不了我们。有一次私下里，你跟我说，“管这么紧有什么必要呢？可是，他们去了别的地方，就知道了，这样对他们并不好。”这是真的，在这家没名气的行业小报社幸福过两年之后，无论再去哪里工作，都觉得不自由。

那时候，我们是太自由了呀。每天睡到自然醒，去报社吃午饭，下午在网上搞自己的创作，只有十分必要的时候，才跑出去采个访，我那时采访的态度极不认真，好在网络在那时是新兴产业，大家都年轻。后来我学会了跑会领车马费，再后来，我连跑都不去跑了，直接让公关公司把新闻通稿mail过来，你在会上说过不止一次，就算用新闻通稿，也得稍微润色一下吧。我充耳不闻，因为我知道好脾气的你会帮我们收拾一切烂摊子的。

偶尔你也会发脾气，有一天早上，你早早就来到了报社，这种情况很罕见，我们谁跟你打招呼你都爱搭不理的，我有一个稿子交给你，被你扔了回来：“改。”那一天早上，你说的最多的话就是：“重写！重改！”飞飞回来跟我们嘀咕：“今儿谁都别招老大啊，老大发脾气呢。”我们嘻嘻哈哈没当一回事儿。后来知道，你的红颜知己跟别人结婚了。关于你的私生活，我都是听别人说的，你离婚后，和某位女士一起住过一段时间，也许还跟别的某个女士好过，大家胡乱猜测，周四出完报纸一起外出嗨皮时，也有人问：“老大，还跟xx好着呢。”你回答一句：“关你屁事。”我们哈哈大笑着继续喝酒唱歌，没人注意你的神情是不是落寞。

可是这样的日子我居然也过腻了，打算挣大钱去。跟你辞职的时候，你劝我先瞒着，“每周例会来露一面就行。万一不好还能回来呢。”那时每周送我来参加例会的司机，一直以为这是我幽会的固定时间呢。后来你也托不住了，报社领导找我谈话，那已经是将近一年之后了。

离开报社后，你们搬了家，报社的经营状况时好时坏，最后终于解散了。我呢，挣了点小钱，对于人生自觉有了更深刻的感悟，已经想不起你们来了。

老话说：发财不见面，落难大团圆。真的是这样，等我再想起你的时候，是我自己生活得不如意的时候，我想你也许能帮我，就像从前那样。我兴冲冲地找到你，这是我第一次来你家，你和猫住在一起，屋子里满是灰尘，房子虽然破旧，但地段很好。我买了些零食带给你，打开你家的冰箱放酸奶时，才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于是我把我的不如意抛到脑后去了，相比你，我还是幸运的。那一天，我一直在给你出谋划策，想着你至少可以搬到远一点的地方去住，把这里租出去，这样靠房租也能生活。然而你说：“不”。

为什么呢？！这便是我的局限了，我感觉到自己有劲使不出来，这种无力感，想必你比我感受到的更多。回到家后，我认为自己该说的都说了，该劝的也劝了。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之后的几年里，闲暇时，我便会想起你来，可是给你打电话，你经常不接，发给你的短信也石沉大海。最后一次你接我电话，是一个夏天的傍晚，电话那边很嘈杂，显示你在大街上，你说你要赶着去见什么人，我想，你开始有交际了，这是好事。再后来，便是2017年的年底，你走的消息就这样突然的传来。惟一值得庆幸的是，我第一个去见了你的母亲，她在寒风里站着等我的样子我一辈子也不会忘。我们相拥而泣。她和我说了一些你的近况，雪溪，我想，你的离开最难过的就是你的母亲了。她握着我的手把我当你的好朋友那样，说起你的那些往事，可是我的心里真羞愧呀，我什么也没有帮过你。

清明节已经过了，我想起来，从来也没问过你母亲把你葬在哪了，可是，我真的会去拜祭吗？！要是你有墓碑，该在上面写些什么呢，至少，这个世界，你来过了，现在，你比我更清楚地知道，这世界是什么样的了吧，大家每天像这样来来去去，忙忙碌碌，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

2021年4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