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这位老年妇女走到跟前，我就已经认出，这是洋的妈妈，上次碰到她是两年前，同样是在医院的楼道里。上次我对她说了我是洋的同学，她没有对这么多年没见还能认出她来表示惊讶，只是絮絮说着洋的情况，洋多么能干，多么能挣钱，如今生了一双儿女，准备移民去加拿大——早已在那里买了房子的，小时候又多么淘气，那时候虽然她据理力争，还是改变不了学校要开除洋的决定。“你没见过这么淘气的男孩子。”

我当然知道洋的淘气。

洋从未和我同班过，他的爷爷奶奶是我家邻居，周末他总过来玩。高中的时候，女孩子们都发育起来了，尤其是文科班的李。李初中时和我在一个班，她的模样长得很普通，有一张兔子嘴，牙齿露在外面，要非常用力才能把它们都包进嘴唇里，可是李发育得非常成熟，她那时候大约有八十八斤，我们都说，除了胸，其它部分重八斤。有一天，突然间大家都交头接耳起来，既兴奋又神秘。我从朋友那里听说，李出事了，想要跳湖自杀，后来被救起来了，至于原因嘛，据说和洋有关，洋对她始乱终弃，还四处炫耀她的第一次。这种事对于中学生实在是过于刺激了，再看到李时，我们的目光都那么不自然，私下说：“她怎么能。”“她也真是的。”然后庆幸这种事情没发生在自己身上。

日子日复一日的过去了。起码有二十多年我没再见到洋。若不是上次从洋的妈妈嘴里了解到他的近况，我对他一无所知。老年妇女问我们谁是队尾，我对她说我是，并请她坐在我的旁边。她指着椅子那头的一个年轻女孩儿说：“这是我孙女。我带她来调理肠胃。”我只问而来一句：“这是谁的孩子啊？”她便一五一十地说起来，女孩子是洋的大女儿，十五岁了，因为在加拿大水土不服，依旧回到国内来上学，可是小儿子在那里很适应。“洋呢？他也在加拿大吗？”我问。

“他在天津。他真是会赚钱，太会做生意了，在天津开了一家大饭店。”

“原来洋是您的三儿子啊。”我说。

“我有三个儿子。大儿子死掉了，被他老婆气死了。”这件事，洋的妈妈上次也提到过，那个大儿子的老婆如何恶劣，一言不合就甩男人一巴掌，把男人的眼镜不知道打烂了多少，上次说到这里时，她眼含泪光。这一次，她心平气和地诉说，仿佛是在说别人家里的事儿，连我也不能被打动了。在女人絮絮说个不停的时候，我望着她的脸，猜测洋她总有八十多岁了，可是目光炯炯的，说起话来，虽然气息不是很顺畅，逻辑却很清楚。

我最后一次见到洋，是在洋的家里。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去他的家，他衣冠不整地从卧室里出来，越过我朋友的肩膀看了看我，他的母亲听到门响走出来，洋把她推回去：“回去回去，这没您的事儿。”

“别淘气啊。”洋的妈妈说。

倒不是大事，只是偷了我的自行车而已。那时候，我们刚刚高中毕业。

2021年4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