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潘的故事已经是很久以后了。有一个总和我一起锻炼的女人问我：“你知道潘的事儿吗？”我说：“谁，潘仁美？”女人笑着捶我：“女的。”她知道我喜欢开玩笑，生活太乏味的时候，玩笑就是盐。我说：“女的？潘金莲？”女人继续捶我，但这一次很轻，她说：“差不多吧。”

于是我知道了。

潘年轻时非常漂亮，现在看起来也比同年龄的女士显得年轻。据说潘13岁时就开始恋爱了，她不知道整个中学时期都学了些什么，也许知道，但坐标都是那些男孩子。例如她会说：“我记得我们那时候，高中才开始学生物的，杰是生物课代表。”杰总把自己的生物笔记借给她，那上面除了笔记，还记了一些别的，但她并没太注意。那时候吸引她注意的人和事太多了，总有人偷偷约她一起出去玩。要是城里有了什么新鲜玩意，她总是第一个被带去尝试的，她以为这是理所应当的，莫名其妙地她就得到了很多特殊待遇，她都习以为常。她的关注点只放在自己身上，她对朋友说：“我不喜欢吃姜。”那些朋友，性别比较单调，他们总是在第一时间记住这件事，要是在外面吃饭，不等她说话，他们就会先对服务员说：“菜里不要放姜，一点儿都不要放。”

要是最近有什么影视新星，潘就会听到她的朋友说：“你真像她。”可是潘一点儿不高兴，她总会说：“我就是我，谁也不像。”朋友当然立即同意：“你永远都是独一无二的。”有时候话语还是这个话语，但表达方式不一定相同，因为听得多了，潘认为自己能听出他们说的是真心话，还是随便敷衍她。真心话这回事有时候完全是一个误区，当时说的时候的确是发自真心，但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或者，过了几年，几十年，当年的真心话就变成了谎言。这该怪谁？！只可惜潘那时候也还年轻，以为世界是永恒的。

潘的幸运或不幸在于，她一直没有遇到她的真命天子，所以她在这群朋友中游荡着，像一只自由的小鸟，谁也关不住她。然而，岁月慢慢地在她的脸上增添了一些除了阅历以外的东西。潘一直以为，她对于男人非常了解，她知道他们会说什么，想要什么，并且她认为自己之所以能吸引男人，一部分因为自己的容貌，而更大的一部分，在于自己的与众不同。她对事物总是有独到的见解，他们这么对她说，很少和她辩驳，偶尔的辩论也只是为了吸引她的注意，使她激动起来。等到年纪真的大了，潘才发现，原来容貌是基础，只要这个基础好，一切都可原谅。从前在人群中她总有很多话要说，然而现在别人轻易地打断了她，她必须承认，自己再也不是焦点了。

她不能忍受这个。她彷徨了很久，看到那些受欢迎的年轻漂亮女性，她心生嫉妒，想到有一天她们也会老去。

潘的离开本可以是静悄悄的，可是她偏不，她写了长长的遗书，里面罗列了曾经和她有关系的那些男性名字，有不少已婚的。

“你说她是不是疯了。”女人对我说。

我想起《尼罗河惨案》里波洛的那句话：女人最大的愿望就是让人爱她。

2021年1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