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二姨》
我妈妈虽然是家里老小,但我总疑心她丝毫不受宠,例如她的名字,叫恩生,每次我陪她去需要叫名字的地方,人家都会说:“恩生?是女的啊,我以为是男的呢。”直到长大一点儿,我才想起问:“姥姥姥爷为什么给你起这么个名字?”我妈回答:“因为是在恩施生的,所以叫恩生。”于是我想到我二姨叫“宜生”,是在“宜昌”生的,但是我大姨和舅舅却一个叫“云凤”,一个叫“云龙”,并没有按照哪生的就叫哪的规矩来。由此我断定,我妈和我二姨是家里多余出来的孩子,连名字都起得这么潦草。事实上当然并非如此,不过我姥姥喜欢我舅舅世人皆知,她重男轻女,我舅舅年轻时一表人才,又考上了北大。我姥爷喜欢我大姨,她聪明有学识,能和姥爷聊到一起去。我妈是老小,虽然长相、才能均不及哥哥姐姐,但她会哭,她一哭起来,先后几条街都听得到,因此也不能轻视她。至于我二姨,她是女孩中的颜值担当,不知道模样随了谁,眼睛像欧洲人似的抠进去,非常漂亮,此外,二姨干家务活还是一把好手,是家里惟一能帮着姥姥做饭的小帮手。 不论什么时候,只要翻出家里的照片,我妈就会说:“我二姐是最漂亮的。我大姐最有才。”三个姑娘在一起的照片,我妈总是占据中间的位置,二姨或在左或在右,梳一条乌黑的大长辫子,模样俊俏。二姨当年的追求者云集,其中有一个叫王公番的,因为他这个名字特殊,我记得特别清楚,二姨结婚后,他偶尔还来我家看望我的姥姥姥爷,来的时候总拎一小包点心,油纸包着的。那时王公番和二姨已经谈婚论嫁,可是因为姥爷当时被错划右派,王公番在部队是团级干部,领导说:“和她结婚可以,那就直接卷铺盖回老家吧。”这位王公番倒不在乎回不回老家,他说:“大不了还回家种地呗。”可是我的二姨不同意:“那怎么行?!”她不同意是因为自己不想去种地,还是怕耽误王公番的晋升,现在已不得而知。不管怎么说,他俩最终没能成就这段姻缘,看得出来,王公番很是遗憾。 二姨后来嫁给我二姨父,二姨父年轻时也应该是相貌堂堂的一个硬汉形象,那时支边,二姨眼都不眨地跟着他直奔陕西宝鸡的一个村旮旯扎下根来,这一住就是二十年。在这二十年里,二姨生了两个儿子,分别是我的表哥大胖墩,表弟小胖墩。寒暑假里,二姨曾经带儿子来我家住过,但每次带的都是同一个儿子——小胖墩。据说她只宠爱小胖墩,大胖墩每次送他妈妈和弟弟来北京,都是一路哭着追着火车跑。 二姨让我印象最深的有两件事,一是每晚临睡前,她都会搂着小胖墩讲故事,匹诺曹的故事最早我就是从她那里听来的,讲到匹诺曹说谎话鼻子变长时,我和表弟都乐得从被子里伸出胳膊来大叫。二姨讲起故事娓娓道来,像一淙清清的小溪水,流淌进我的梦乡。 另一件事是二姨最大的遗憾,她总是提起:“要是当初不离开北京就好了。”她说起某个当初不如她的同学如今是怎么混的风生水起,她拉我带她去某个老熟人家,只是带路而已,带到了就让我自己先回去。而我对北京道路的不熟,让她很是鄙夷。 最后一次见二姨,是我姥姥还在的时候,她从宝鸡拖着大胖墩、小胖墩和二姨父打上门来,说姥姥把她的私房钱填补给了我妈。我姐那时还在上中学,上去劝,却挨了二姨的一顿好打,二姨父为了拦着二姨,腕子上的手表都被震飞了。后来我姥姥流着眼泪把她仅有的几百块钱拿出来给四个姊妹分了,连几分都分的清清楚楚。 几年后,二姨死于胰腺癌。还不到五十岁。葬在了宝鸡。去世前两年,我妈买了一台14英寸的彩电,千里迢迢给她送过去。那时候,我姥姥也已经不在了。 2022年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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