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先生》
倪先生从床上坐起来已经有好一会了。他坐在床沿边,似乎一时还不能明白自己在哪,当然是在家里,还能是哪。他殷切地希望着,朝四周望,还是那些家具,梳妆台上有一个小小的镜子,照不到床上。房间很安静。他的妻子走后一直如此。当初买下这房子时,因为它的安静,现在,倪先生嫌它实在太安静了。 倪先生打开手机,听常听的一个人对新闻的解读,战争、政治、各种不确定因素,这让他心情略微好一些,这些新闻必定让所有人都焦躁——当然,倪先生其实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善良人,可是此时此刻,他希望天下大乱,越乱越好。 妻子是年初走的,癌症,拖拖拉拉了两三年,时好时坏,倪先生总对人说:“她是被自己吓死的。”妻子自从查出癌症后,加入了十几个癌症关爱群,想同群里的癌症患者们报团取暖,然而得到的不是谁的病情恶化了,就是谁走了。在倪先生的一再劝慰下,最后的那几个月,妻子的癌症关爱群才删得只剩三个。 倪先生终于站起身来去厨房,想给自己做一点儿什么早点,冰箱里有鸡蛋,他找出一个锅来预备煮鸡蛋。这个锅用来煮一个鸡蛋似乎太大了一点儿,但是倪先生想不起来从前妻子是用什么煮鸡蛋的了,通常他早上起来,鸡蛋和面包或者小面条什么的都已经摆在桌子上,张嘴吃就完了。现在一切都要自己来。他家里从来没请过小时工,妻子一个人打理就够了。他俩没有孩子,这也许是个错误。前天和一个十多年前的朋友见面时,他像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家里发生的所有事说给她听。朋友是女性,凭着女性特有的隐忍和好奇,耐心听完了他的倾述。他太想找人说点儿什么了,亲近的朋友总是怕他伤心,而不敢提妻子的事,反倒是对着多年前的不相干的朋友,他可以尽情地发泄,甚至是最隐秘的事儿。 鸡蛋要煮多久才算熟?! 要是在朋友圈里问这个问题,可能太幼稚了。昨天他刚刚发了一个切菜时把手指甲盖切掉了一小块的照片,得到了不少安慰。倪先生有时候想,也许自己过于理性了,有时他真想发疯似的在朋友圈刷屏。他是太依赖妻子了,从前,连在微信发朋友圈,他都要让妻子先审阅一遍,没问题才发出去。 倪先生把手机的音量调到最大,然后拿着一包冰凉的面包坐在餐桌前,开始剥鸡蛋。鸡蛋居然熟了,多煮几分钟总是对的。面包片很凉,从前妻子总是把它们烤一烤,但是倪先生不记得是用面包机还是用电饼铛或者别的什么烤的了,他现在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天天跟朋友们聚会。昨天朋友们约他一起去打了羽毛球,然后一起吃饭喝酒,开车送他回来。倪先生的羽毛球打得一团糟,跟他一起的队友基本要打全场,还要小心别碰摔了他。 送他到家里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钟了,朋友的妻子让朋友把喝多了的倪先生送进家才离开。朋友送完倪先生回来时,看见妻子手握方向盘眼望前方发呆,说:“用不了半年,我们就得认识一位新倪太太了。” 2022年10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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