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依醒悟过来是很久以后的事儿了，她总是后知后觉。回想起和女人认识的地点——卫生间。那天早上，同事和万依说，有人在卫生间洗东西，把下水都堵了，万依负责保洁，就出去看。水流得哗啦啦响，一个瘦削的像鲁迅《故乡》里杨二嫂似的人物正叉着腿站在水池边，在水池里洗一个很脏的油漆桶。万依便说：“不能在这里洗，下水该堵了。”说完就去上卫生间。外面有人经过，和女人聊天，女人说：“物业不让我在这儿洗呢。”等万依再出去时，地上湿漉漉的，女人和桶都不见了。

这以后，万依开始留意女人，发现她总是穿一身特别瘦小的衣服，愈发像画图仪里细脚伶仃的圆规了。女人常和单位里几个男同事一道去食堂吃饭，有说有笑的，看上去总有四、五十岁的年纪。慢慢的，万依和女人搭上了话，聊起天来，女人家的老二和万依的女儿差不多大。寒假值班时，两个孩子跑到一起写作业，很快便熟识了。女人家的儿子人如其名，淘得厉害，是个自来熟。万依见两个孩子玩得好，常买些零食让俩人一起吃。一日中午，定了麦当劳让孩子们当午饭。没想到女人追到万依办公室，大呼小叫地说：“怎么给他们吃这么贵的东西？！”万依脸红了，以为女人在调侃她，因说到：“没有没有，就是汉堡和薯条。”女人依然说：“太让你破费了。”

第二天上午早早的，女人就跑来对万依说：“中午你不用准备，我去食堂买饺子回来给他们吃。”

这样有来有回更亲密起来，闺女对万依说起从那个淘气的男孩嘴里知道的消息。女人的丈夫是做工装的，但是经常结不到钱，疫情期间为了挣钱，就翻墙进人家公司去干活。更让男孩子难过的是，他手里一分零花钱也没有，好容易春节的时候得到二百元压岁钱，还被他妈妈拿走了。“她总是克扣我的钱。”男孩子对闺女说。

闺女因此对女人有了敌意。

另一次，女人要男孩子背书，男孩子背不出，女人就拉过他来狠踹了几下，万依赶着过去劝，男孩已经眼泪流了一嘴，吸溜着鼻子对万依告状说：“她总是这样对我。”万依对女人说：“再怎么也不能打孩子呀。”女人咬牙切齿地说：“你不知道他多可恶！”后来万依从闺女嘴里听说，因为男孩子用女人的饭卡在食堂买了饮料和零食，女人便发作了。

女人的脾气实在不好。

闺女对万依说：“她可两面派了，当着人对儿子还行，人一走就骂他。”这么说的时候，闺女很为自己的小伙伴不平，还问万依能不能让男孩子住到自己家里去。

年初的时候，女人的公司不景气，倒闭了，女人也离开了，再没见过。倒是有一个从前在她们公司的同事转到了楼上的公司，说公司不景气很久了，根本发不出工资，女人一直坚持着，因为公司欠她的钱太多了，她怕走了就再要不回来。万依想起从前和女人去食堂吃饭，她总是只要一个最便宜的素菜。有时候下午碰到她，她正风尘仆仆从外面拎着一袋子土豆和白菜，说：“超市大减价呢。”男孩子对闺女说过，他家晚上总是吃白菜豆腐......

万依想，自己醒悟的太晚了，可是，就算醒悟得早，又能帮上些什么忙，左不过是多带男孩子吃点好吃的，女人又要强，每次吃了万依的，必定要回礼，也是负担。万依从没想过身边会有经济这么困难的人，既不是保洁，也不是保安，他们出入着白领云集的办公大厦，看上去和别人一样，谁能想得到呢。想到这里，万依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2022年10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