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妹妹的本次创作，她所谓“白描平凡人生系列连载文章”，内容基本写实，借此机会梳理我们姐妹的成长痕迹，欢迎大家批评指正。很多关于母亲的事情，我也是看了妹妹的文字才知道。我和母亲的关系，感觉一直比较疏离客气，虽彼此相爱，但我很少和母亲谈心。妹妹和母亲相依相处的时光比我长，知己一般无话不谈，关于妈妈的成长，包括关于奶奶的情况，很多也是我所不太了解的，但也曾耳闻，不甚确切。先行梳理了几十章的提纲，能否坚持一周一章节的进行发布，对我们是非常大的考验。

【音频版】

感兴趣的也可以听音频版，文字版是根据妹妹诵读的音频版转换而成，并进行了个别之处的修订。

01-女人们-20221222_150556.mp3

【正文】

第一章回  女人们

天地有阴阳，世间有男女。阴阳合，男女生。阴阳相生，男女互成。故事先从女人说起。传说女娲造人，古曾母系氏族，大概人类亦从女人形象开启吧，暂为一设而已。

及至有史以来，则女力日衰，退于次辅。虽偶有花木兰替父从军建奇功，杨门女将一门忠烈报国恩，亦有武则天南面而坐称皇帝，孝庄后辅佐贤君振朝纲。女性阴柔的力量，于国，出可建军功，入可摄朝政。由此，挟私见的后世君主或有忌惮吧。至于，裹女人脚，拘女人识，树男尊女卑观念于世。

奶奶，名爱枝，便是裹小脚的。虽然在我们八零后人看见时，早已只是老妇人，但其面貌亦隐约可见少壮之时容貌之大美。闻奶奶生于一小户人家，另有至少一妹并一弟，其余不详。听奶奶说，她大概六七岁时开始裹的小脚，把脚趾向下弯，踩在脚掌下，裹布，穿小鞋，站起来就剧烈疼痛。想来生生折断脚趾骨，必是极痛苦的了。长辈却并不怜悯，拿棍子打，使忍痛行走，初只好扶墙而缓步，画面实在让人心疼不忍。不可读书，不能识文断字，不许抛头露面。

奶奶每每听见我们放学后给她读课文，便啧啧称叹。“这么多字都能认识啊，奶奶看着可就是个睁眼瞎。”“也幸好奶奶那个时候不兴读书，要不然奶奶肯定也是个学不会的笨学生。”奶奶对自己的愚笨与不识字并不排斥，只是感叹夸赞孙女的聪明伶俐。

奶奶的婚姻，听说是换婚，就是长辈为了给奶奶的弟弟准备聘礼，便将奶奶嫁于能给多出些聘礼的人家，好用这聘礼去为奶奶的弟弟说婚下聘。于是奶奶便嫁于了爷爷，这实质颇有把自己卖为弟弟的财礼的感觉吧。奶奶见到爷爷的时候，并不知道爷爷的高大、聪明、豁达，只一眼看见爷爷瞎掉了一只眼睛。心里大概是有莫名的委屈吧，也无处诉说，无可改变，便常常生了气就喊爷爷是个瞎子。爷爷本是幼年意外致一只眼睛失明的，也很是无奈，听奶奶骂他，便少不了打揍奶奶。虽然又打又骂，日子总是要过的。奶奶生育了大伯、大姑、二伯、爸爸、小姑五个儿女，另至少有一个是少时夭折了的，其余不详。

奶奶虽貌美，却称不上心灵手巧。既对大户人家的关系礼节闹不清楚，女红家计也不甚出色，少不了被指责数落。好不容易从小媳妇儿才慢慢熬到伯伯爸爸成婚，终于做了婆婆了，便糊糊涂涂地听能说会道的伯母说尽母亲的不是处。又把她自己受过的种种指责数落，悉数说骂给我的母亲。

奶奶只是生着美貌的普通底层妇女，无知无明，浑浑噩噩，不懂得分辨善恶好坏，一切只是任命任意的胡言乱语。奶奶的晚年是他骂的最多的，我的爸爸和我的妈妈照顾的。尤其爷爷去世后，奶奶在我们家院子里开始逢人只说伯父伯母们的不是了。爸爸妈妈餐餐紧着奶奶，事事想着奶奶，极尽孝道。尽管母亲依旧不爱言辞，默默承受了曾经奶奶的诸多挑剔责骂。奶奶于2003年去世，享年84岁。

奶奶人并不坏，只是她并不知道，除了人云亦云外，还有怎样的生活方式。也不知道，人言之可畏，不懂得“好言暖人心，恶语伤良善”，更不懂“人心隔肚皮，日久见真心”。幸而父母及我们都有幸生于20世纪后半叶，皆可识文，有机会懂道理。人不知而不愠，从不与不知书不懂理的人们互相计较，而是相互陪伴，自成神仙一家人，背诗算题，自得其乐，任他人言说，只管怀善念，勤力行，相信世界终有善因善果，豁然大道，自在世间。

姥姥，笔者竟不详其名，最深的印象是，姥姥身形始终是挺拔的，大方，不卑不亢，言寡却义明。想来姥姥应稍晚于奶奶几年出生吧，姥姥是没有裹脚的，干活走路便方便了许多。而且既然姥爷亦是几代单传的独苗，外曾祖母又极有才干，自然姥姥理应也是有些出身的吧，具体不详。姥姥生育了妈妈、大姨、二姨、大舅、三姨、四姨、二舅七个儿女。我们只在走亲戚时才能看见姥姥忙碌的身影，几乎没有听见过姥姥说什么。母亲40岁生病手术时，我们约12岁，将要中考，姥姥来照顾了我们约一个月时间。诸事调理分明，家务处置轻松妥当。

姥姥晚年在各儿女家轮流居住，姐姐成家后，我们也在京读书。姥姥来京小住过一阵，尽管已坐轮椅，言语依旧颇有智慧。其时大致是2008年奥运期间，我们姐妹及父母并四姨一同陪着姥姥游览天安门、鸟巢、水立方等地，北京地铁的工作人员提供了诸多无障碍设施及提前通知各站照应的贴心服务，首都的首善服务意识给一家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姥姥于2011年3月11日农历二月初七，她的庆生宴当日离世。离世前无比清醒地说，她只是“开心多吃了些”，却不料肠胃超过承受力，抢救无效而逝。姥姥一生勤劳善良，生养儿女尽心尽力，也曾抱过姐姐的大女儿，经历过四世同堂的日子，享受了子女及外孙女的孝心奉养，晚年颇为安然，也是她一生辛劳的回报吧。

母亲最早叫做庆梅或大梅，父亲似乎称呼母亲便是庆梅这一名字。母亲内心刚强，身体柔弱，作为家中长女，由颇有才干的外曾祖母带养。本是父亲与母亲相仿年龄的人幼年时几乎饿死人的年景，母亲却在幼年记忆中并无挨饿及至于濒死的经历。反倒是幼年还能吃到糖果，却是颇让笔者惊讶于外曾祖母的才干的。母亲少时很懂事，很有长姐风范，帮忙照顾弟弟妹妹也很尽力，上学自然也是优秀的。高中毕业后，作为母亲奶奶的笔者的外曾祖母，甚爱母亲，拟为母亲谋村小教职，以母亲才学及外曾祖母的请求，本已成定的事局，不料最终因了一句”到底是女娃，终要嫁出去的”，只这一句竟让人无以作答，最终，母亲未能从教。

又遇一亲戚，有机缘学赤脚医生，知母亲善学，请母亲代为学习取证。母亲本爱求学，便不拘形式，乐然就学，成绩亦颇优异。其同学男女者众，回去多开诊行医。母亲因代人取证，虽有医术，却无合法身份。然我们姐妹幼年防疫针之类，以及母亲初嫁于父亲时，还常有找她看诊之人之事。至于笔者，因属计划生育政策之初生人，违反政策遭罚其时巨款200元，也是笔者幼年即有惭愧心之一缘由。进而母亲也失了看诊的工夫，日久药箱也未见过了，有无一并被当时执行计生政策的人拿走的可能，已无据可考，终归是母亲又未从医了。

母亲识文懂医，爱好学习，在学习毛主席文选、毛主席诗词时，最爱主席诗词之《咏梅》一首，后便自改名字为“咏梅”。但后来因声而写名的人登记户口簿，写的却是永远的永，写为“永梅”。

母亲的婚姻也颇有变数。本来媒婆从家世八字各种条件，匹配我母亲与我父亲的堂弟互为伴侣，应为佳偶。不料，媒婆入村后，于村口靠石休息时，见到父亲从面前走过。父亲少时秉有奶奶之美貌传承，俊朗帅气，浓眉大眼，面若满月。媒婆即便打听此人是哪家的，听到与原拟说与的人，亦是一门中人，也读书出众，聪明有才。即折返回去，与外曾祖母商议，于是请了父亲过去，由外曾祖母相看。父亲之表象自是无可挑剔，于是父亲和母亲便即订婚约，时政策倡晚婚，二人又等三年才履婚约，期间未多有接触。

成婚之后，母亲原本寄予父亲厚望，自担家事，从娘家借予父亲学费，望父亲能学得一门技艺，以养家室。不料父亲既承奶奶之美，也时有奶奶之不明不断的不足，学技虽多，终无可用。遇事即无主意，折问再返，又多误事。母亲渐渐失望，乃至无望，心有抑郁及不甘。加之奶奶并同伯母多欺母亲未有生男之命。母亲心苦，却无有知音可诉，唯我们姐妹聊以慰母亲心意。姐姐出生体弱，母亲精心调教，使爱运动，习武强身，后姐姐体质颇佳。及笔者出生，较姐姐壮实些，更得母亲欢心，然性躁气大，常哭闹，母亲实在无力招架，只好将姐姐暂寄养在姥姥家，专心带我。我虽爱哭闹，却天资聪颖，甚得父母欢心与疼爱。

母亲有学无业，有智无用，有家娃却无资财，又受奶奶及伯母等闲碎恶言的委屈，自然抑郁不甘，多有压抑。带养我们二姐妹，尽心劳力，常因体弱而病倒，亦不敢求医问药，怕因病花费，而家中又无收入门路。想来实在也是无助之至啊！

40岁时，因缘成熟，母亲终得就诊，却已成癌，切除女性诸系统，才得活命。其时，母亲于术中，本梦见有仙子来迎她飞升，她回头望见我们二姐妹哭天抢地，悲痛欲绝，遂动了恻隐怜悯之心，仙子也便，未予挽留，拂袖离去，而母亲亦醒回世间，又伴我们姐妹成长21年。

母亲晚年多与笔者同住，自2007年到2016年离世约十年，期间带养外孙女用心用意，教孩子数数，培养孩子对诗词的兴趣，为孩子的诗词爱好及语言学习打下了好的基础，同时也深深地为外孙女所怀念，于2016年10月6日农历九月初六离世，享年仅六十有一岁。

母亲一生蕙质兰心，外柔内刚，好学上进，却时运不济，怀才不遇，虽遇良缘，却无知音，终不得志，心苦而逝。

梦琳于冬至

2022年12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