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边，一簇火红色的曼陀铃花开得正艳，一名骑着高头大马身披铠甲的骑士在悬崖边眺望，他身后不远处是十来个同他一样的骑士，他们显得有些疲惫。那个打头的骑士看了很久之后，然后说：“安全。”大家跌下马来，让马去吃草，他们则躺倒在树林边。

这是一群刚从一场火热的战斗中逃出来的士兵，他们的马匹践踏着其他人的尸体，周围是嘈杂的嘶喊声，人的，马的。骑士们并不知道为什么要进行这样一场战争，他们是雇佣兵，谁给钱就为谁打。打头的骑士今天心情不佳，因为他在战场上看到了他的邻居，那人已经被打落马下了。骑士心里有些难过，这个邻居和他一起玩过骑马打仗的游戏，如今他们在真实的战场上相遇了。虽然不是他把他打下马的，可是如果真的两两相对，他相信自己不会手软。

对方也一样。

此时还是清晨，有薄薄的雾气在树林边蔓延。在那些巨大的百年老树的阴冷浓荫下面，盘结着灰色皮的树干，像黑夜里裙子底下露出来的大腿。骑士靠在其中一个树干上，像靠在自家的床栏上。有一大片肥阔的叶子遮住了他的脸，那是亚当和夏娃曾经穿过的叶子，叶子上托着一层薄薄的露珠，使叶面的颜色呈现出淡淡的绿色。这里离骑士的家乡很远。即使站在悬崖边眺望，也什么都看不到。在这里他甚至迷失了方向，不知道家乡应该在哪个方位，也是靠东一点儿，也许在北边。谁知道呢。他永远也回不去了。也许明天他就会加入一场新的战役，然后在战役中死去。

家乡有一位老骑士，他有一条和他一样老的狗，终日在暖阳下的酒馆门口呆坐，就像一个雕塑。据说他带回来了一袋子金币，那是他的劳动做得，他没有战死沙场，只留了一颗子弹在他的小腿里，他们取不出来那颗子弹，每逢阴天下雨，他就会腿疼，像西部片里的那些老兵一样。没人见过他的金币，但是大家都说得头头是道，这极大地鼓舞了家乡的那些年轻人，他们前仆后继的奔赴战场，留下那些孤儿寡母。

骑士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猜自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他打小就在街头流浪，有一个天知道是谁留下来的房子，他住在里面，和他自己。他和别的年轻人一样羡慕老骑士，当他们出发时，酒馆老板冲他们咆哮：“看住你们自个儿的脑袋！”他不喜欢战争。他希望男人们都留在家乡，那样他的酒馆生意能好一些。每个人都只想着自己，自私自利。

现在骑士困了。他看了看周围，伙伴们已经睡着了，到处都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异响。他的眼皮开始打架，应该留一个人放哨的，要是这时候有人来突袭就糟了。这是他临睡前最后的想法。

2023.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