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温杨绛的《洗澡》，年少时候看过，只记得不喜欢那个女一号。现在又看，依然是。幸而杨绛不在了，不然非得跳出来说：我写了那么多，而你们只看到男女之情。这也不冤，曹雪芹最有资格说这话，庞大一部《红楼梦》，有多少人只纠结宝黛的爱情。现在我长心眼了，评论之前先看看别人的评论。果然，有一个人就说了，你们不喜欢的那个女一号姚宓呀，其实是一个形象更丰满了的《围城》里的唐晓芙。

大家可以对比一下：

《围城》  方鸿渐---唐晓芙---孙柔嘉

《洗澡》  许彦成---姚宓  ---杜丽琳

两位男主人公，都是知识分子，都留过学，夫人都是主动追的他们，而他们的内心里，都有一个白月光。《围城》是钱钟书1944年写的，那时他34岁。杨绛创作《洗澡》是1987年，时年76岁。《洗澡》里的姚宓是不是故意回应《围城》里的唐晓芙，有网友考证，曹植的《洛神赋》里写宓妃“灼若芙蕖出绿波”，意思“宓”与“芙”如出一辙。不管真假，俩人都是心机女，假如非要比较一下，姚宓是升级版，因为方鸿渐见到唐晓芙时，君未嫁郎未娶，合情合理。而姚宓遇到许彦成的时候，许是有妇之夫，姚可是知道这一点的。这是很大的不同，这一版的白月光，不是呆呆地站在那里被动的等待选择，而是主动出击，像张爱玲《倾城之恋》里的白流苏一样，是一个会运用心计抓住男人的女性形象。

《围城》大约更男性视角一些，里面的女性形象，方鸿渐的妻子孙柔嘉也好，曾经喜欢过他的苏文纨也好，因为有各式各样的缺点，显得个性鲜明，反倒是白月光唐晓芙，形象不那么清晰。《洗澡》里的姚宓就不同了，她是故事的中心，她面目清晰，心思缜密，该和谁亲近，不该和谁亲近，心里明明白白的。一次某个女孩儿和她家常聊天，说：“你觉得吗，假如你要谁看中你，他就会看中你。”这显然是想进一步讨论感情问题，有加深友谊的可能，但姚宓回说：“我不知道，我也不要谁看中。”

不知道女权主义者看到这样的片段会怎么想，总之，这是一批觉醒的了妇女形象，在《洗澡》里，人们个个精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每一个女人，甚至女孩儿，都觉醒得一塌糊涂。例如余楠的的女儿余照，她父母想让她和陈善保好，余照也看中了这个大男孩，于是借着教余楠和善保俄语而跟他好上了。喜欢陈善保的姜敏来到余楠家，一进门，余照就说：      “嘿，班长来了，我们正说你呢。”

“说我什么来着？“姜敏不好意思。

“说你要气死了！”

姜敏听着真有点气，可是她只媚笑着问：“为什么要气死呀？”

“我新收了两名徒弟。大徒弟名叫爸爸，二徒弟名叫陈哥儿。他们不当你的兵了！当我的徒弟了！”她又像开玩笑，又像挑衅......

句句珠玑。

这只是《洗澡》里面的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一个配角。

看一下姚宓的重头戏。她和许彦成在自家的小书房私会，被杜丽琳撞见：

“姚宓先开口。她笑说：‘杜先生，请进来。’她笑得很甜、很妩媚。丽琳觉得那是胜利者的笑。

彦成说：‘我们有话跟你谈呢。’

丽琳走进书房铁青了脸说：‘谈啊。’

姚宓郑重说：‘杜先生，我只有一句话，请你相信我。我决不走到你们中间来，决不破坏你们的家庭。’

彦成说：‘我绝不做对不起你、对不起她、对不起姚伯母的事。我也请你相信我。’......”

估计看到这儿，明白点儿人事的都得“呵呵”了。关键是杨绛描写的杜丽琳非常精彩，她可不是一般电视剧里碰到这种事就撒泼打滚的泼妇，杨绛是这样写杜丽琳的表现的：

“丽琳没准备他们这么说。可是这种话纯是废话罢了。她不想和姚宓谈判，这里也不是她和彦成理论的地方，她一声不吭，只对彦成说：‘家里有人找你，姚伯母说，你在这里呢。’......”

于是，根据种种表现，许彦成和姚宓，只是杨绛所在书写的一个典型类型而已，只是，在《围城》里，更像是男性视角，观众被方鸿渐的一举一动牵着鼻子走；而在《洗澡》里，主视角则是女性，姚宓牵动着许彦成的鼻子——假如最后不是被运动破坏了的话。时势造英雄。张爱玲《倾城之恋》的结尾，也是因为香港的沦陷。张爱玲描述说：

“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但是在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谁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谁知道呢？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一个大都市倾覆了。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成天上万的人痛苦着，跟着是惊天动地的大改革......流苏并不觉得她在历史上的地位有什么微妙之点。她只是笑吟吟的站起身来，将蚊香盘踢到桌子底下去。

传奇里倾城倾国的人大抵如此。

.....”.

张爱玲写《倾城之恋》时只有23岁，一副看透了世间男女之间那点儿把戏的模样，但也不耽误她爱上朝秦暮楚的胡兰成。看透是一方面，做到就是另一回事了。钱钟书曾说，鸡蛋好吃，不一定非要认识母鸡。可是文字不同，透过文字，你能看到作者的一方世界，他的生活，他的想法，他对人对事的看法。从前只懂得看故事，岁数大了，才明白看故事以外的故事，那才是真实的，或者，是我自以为真实的，面对这些故事，我也只会说：“有趣。非常有趣。”

人生就是如此。

2023年3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