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岁的时候学会的走路。

然后走了三十多年。

昨天我受邀看了一场T台秀，发现走路这件事原来这么复杂。我走不了模特那么好看，她们扭动腰肢的样子像柳随风摆，要是你看过张曼玉演的《青蛇》就会见识到，她的腰在那部电影里扭得十分妖娆。一切或许始于这一场秀，某个瞬间，我满脑子都是那个模特的步伐，走过来，扭胯，转身，走回去。我意识到当我走路的时候，其实从来没把注意力放在走路这件事儿上，即使是过游戏的独木桥，我也只是担心是否会掉下去。有一部小说里描写过女子走路，他说静态的女子美得很多，可是动态的女子仍很美的就少得多了，比如有人模样长得像西施，走起路来却像鸭子撇着两只脚。我最害怕上台或下台的那一刹那，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你身上，无论你走得快或慢，都像被放大镜定住一样，你突然发现，原来走路是这么难的一件事，没见好多明星上台或下台时绊在路上吗？！都是神经太紧张。

有时候看走路，就能大体判断出一个人的职业，那些走得不紧不慢的，是干部；那些走路疾如风的，是办事员。还有走路畏手畏脚的，性格内向，走路大步流星的，心都比较大。也不绝对，但这的确是一个值得研究的方向。我自个儿走路磨磨唧唧的，办事也磨磨唧唧。

有一次我和朋友们一起在酒吧喝酒，从卫生间回来时，我意识到有一束目光打在我的身上，我极力想保持步态稳健，可是偏偏在那个时候左脚绊了右脚，深呼吸也不管用。这让我对行走起了疑心，回家对着镜子走了好久。一个人能从各种地方找到自信，也能从各种地方失掉自信，相信我，走路绝对算其中一项。

当一件你突然对每天要做上上千次的动作质疑时，再做这动作，简直让人心碎。你觉得所有人都准备好了要暗地里讥笑你：“她走路那么难看！”换一身衣服或鞋子都无济于事。我猜安徒生的《丑小鸭》最初就创作于这样的一种心情中，你被所有人抛弃了，因为就连走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你都做不好。你跑到天安门广场上去看升旗手怎么把步伐走得气宇轩昂，然后把这气质和T台上的模特相结合，走出了一套自己的步伐——这下子你真成焦点人物了，你特殊的步态引起了陌生人的好奇，有人尾随你，给你拍小视频上传——他们完全没有保护别人隐私的概念。

你的生活全被毁了。

毁在了走路上。

最小心翼翼的人也会被毁灭。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小小逻辑。你像契科夫的小说《小公务员之死》里的那个小庶务官一样，因为在将军面前打了一个喷嚏，把吐沫溅在了他身上而被吓死了。

——所以，现在我问你，你会走路吗？！

2023年4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