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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 级:长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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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到荼靡
A
张小薇,你不爱我了,是不是?
很多次我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小薇,不行,我还是不敢。我不敢问你,因为我害怕你的答案不是我想要的,那我该有多难受啊,宁愿现在守护在你身边,装做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的事情不会受伤害。
现在已经是十一点,再过一个小时,童话里的南瓜车都要收工了,灰姑娘也要下班。夜了,小薇,你怎么还不睡觉。你一熬夜就有黑眼圈,你一有黑眼圈我就心疼。
你斜斜地窝在沙发里,抱着一个靠垫,维持着那个姿势,充满塌陷感。电视机里一片闪白耀眼的雪花。我试着切换到AV频道,突然画面亮起来,你吓了一跳。
对不起,哦,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了。
以前你总是和我抢电视,我喜欢下班回家以后把电视频道固定在卫视体育台,而你却喜欢看凤凰电影台。
你撒娇的把频道从体育台调到电影台,我抢过来遥控又按回体育台。你扑过来抢我的遥控器,我跳到沙发上,双手举高,你蹦了蹦,够不到,气鼓鼓的瞪着我,我得意地挑高眉毛。小薇,你不知道,你连生气时的样子都那么好看。
最后你蹲到电视面前,手动,一个一个频道的搜索,重新换回电影台。
你那么固执,用单薄倔强的背影对着我,我见不得你受半点委屈,乖乖缴械,从背后环住你,你不给我抱,使劲拨开我的手。
最后我学大猩猩走路翻跟头,你才赏赐我一个笑脸。你一笑,一边一个小酒窝,一丁点大,可以放进一粒小米,我的心都融化了。
似水流年,什么都可以忘记,你说喜欢张曼玉,你说你自小到大只喜欢过她一个女明星,看《东成西就》的时候,曼玉姐姐形容落寞的说,我最好的这几年,我最爱的人一直不在身边。
我抽完一只烟,烟灰掉在地毯上,平常你会撅着嘴巴去擦拭,你有轻微的洁癖。而那次,半晌你没动静,我瞥过头,看见你把脸藏在靠垫背后,你在悄悄的抹眼泪。你这个傻丫头。
还有那次看《青蛇》,老天佐证,你已经是第九次看了。小青游戏人间,天下尽是无情。小青放弃了法海,为了替白素贞报仇,找到许仙,用剑指着负心人的胸口,眼泪突如其来。她已对男人失去希望,不是失望,而是绝望。最后一刹那终于知道眼泪的滋味了。
小薇,你真是个脆弱伤感的孩子,张曼玉在屏幕里潸然泪下,你在我怀里泪倾如注。你一哭,我的世界颜色顿然变灰。我的眼睛顿时涨潮,眼泪在眼底犹豫了一下,终究原路返回。不是不值得,而是我不能当你面哭,我会觉得很难为情。
我哄你,小薇不哭。青蛇是妖,妖本无情是不会掉眼泪的。无非是编剧在煽情。
你的脸哭成一只小花猫,你郑重其事摇头,你说,妖会哭,但是鬼不会哭。鬼才没有感情的,所以不会哭。
而眼泪的存在,不过证明悲伤不是一场幻觉。
B
你吸烟的手势绝对漂亮。右手的手心朝内,半空,手指与烟纠缠,食指和中指最是寂寞。
小薇,你什么时候开始吸烟的?哦,那盒烟是我抽剩下的。红双喜,烟灰盅里加上你刚刚吸过的两个烟头,正好二十个,一包完整的烟。
你真的变了,小薇。以前我一抽烟,你就咳嗽,把我推到凉台上,还把玻璃门从里面反锁起来,不停地喷空气清新剂。
凉台往下看,往前看,往上看,入眼尽是万家灯火。对面的摩天大楼,方方格子里透露出昏黄暖意,看得见别人全家围坐一起吃晚饭,掌灯结彩。小孩子顽皮地在饭桌周围跑来跑去,大人在后面追赶,就象老鹰捉小鸡一样。
什么时候我们也可以有这样的一个家?
小薇,你知道的,我一直天真的奢望,我们可以有个女儿,她圆脸,圆眼,眉目隽秀,目光清澈,笑容如三月春风里的蒲公英。蒲公英是我最喜欢的植物,不娇贵,草根宿命,随波逐流,流离失所,一点点爱就可以将其压垮。
她和你一样,喜欢圆头的舞蹈鞋,圆摆的及膝裙,你们出门同样的款式及花色,同样的太阳帽,同样的蝴蝶结,同样明媚娇好的脸。
她要象你,小薇。她一定要象你才够完美。
我下班回来,她歪歪扭扭的走过来,胖乎乎的小手拎着我的拖鞋,开口的第一个音节是爸爸。稚声稚气。
待我弯身,她如你一样扑进我的怀抱,不管不顾的亲我一脸口水。那多好。
你在厨房煮茶,我陪她看动画片,我可以把她高举过头顶,也可以将她安坐在我的脖子上,只要她愿意,可以爬在地上,做她的马。
你小时侯一定玩过一种游戏,两个人四只手交叉搭成一座轿子,上面可以坐人。对,我们可以一起玩。女儿就是我们的小公主,是我们的小宝贝,我会如爱你一般全心全意的爱她。
天气好的时候,我们全家可以一起去郊外放风筝,我抱着小小薇,你在嫩绿的草坪上铺上橘黄色的餐布,切好蔬菜生果,摆好面包肉串。看着我和小小薇一起追着,笑着,叫着,然后嗔怪我们太疯太野。
你们是我人生的荣耀华美。
小薇,你知道我喜欢女孩。因为女孩可以如你一般纯净明亮。
我愿意风雨无阻接送她去幼稚园,陪她背儿歌,看她做手工,教她用蜡笔画画。她睡觉的时候,我可以在她的脸上画小乌龟,剪齐她的刘海,她最好和你一样爱臭美。
她要是醒来发现,她一定会如你一般撒娇的哭,我会心甘情愿讨好她,带她去吃肯得基,给她买清爽香滑的红豆冰。让她挂在我的脖子上荡秋千。
这就是我想要的幸福。
这就是我在心底百转千回一相情愿想象的画面。
我抽完烟,敲玻璃门,表情受苦受难,隔着玻璃门,你假装听不见,不放我回屋。
你穿着我的棉布条纹衬衫,赤着两条笔直均匀的长腿,光着脚,右脚踝系一条苹果脚链,走起路来,叮叮咚咚的很好听。左走右走,忙进忙出。你在给透明琉璃瓶里的姜花换水。那束甜美洁白的小小花朵,蝴蝶翅膀一样盈盈洒洒,缤纷耀眼,蓬勃隆重而冰清玉洁的绽放,香味蒸起。
我把手和脸贴在玻璃门上,鼻子被压的扁平变形,你终于不忍,走近,将阳春白雪一般的手,轻轻贴上我的手,触摸我的脸,我的鼻子,即使隔着绝缘的玻璃,我还是感受到了你的热度。
我突然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觉得我半生的寻找,都是为了你,这些年来,是什么叫我迷了路,我为什么才走近你的身边?
我还记得第一次遇见,你的样子。
从广州飞回上海,你坐在我左手边。我们之间隔着一条狭窄安全过道。飞机起飞以后,机舱内灯光暗了下来。因为是红眼航班,旅客都神情疲倦。
午夜飞行,寂寥而漫长。我看向窗外无穷黑暗,黑夜的黑,是被谁抹黑?还是我已盲?只有机翼上的指示灯,闪烁长明。
鼻子闻到的是寂寞,手心攥的是寂寞,耳边听见的也是寂寞,温柔尚在,寂寞永存。
你穿了一件紧身高领毛衣,我稍微一瞥,就可以看见你侧面玲珑的曲线。你歪着头在看一本漫画,自己吃吃的傻笑,自娱自乐,孩子气的沾沾自喜。
喂?不是吧,你居然还咬手指头。我看见一双水葱一般灵动的手,十指纤长,柔若无骨。我暗暗思量,这女孩可会烧开水?
十指不沾阳春水。你的手指一路冰凉,我猜。很想握住掬在自己的胸口,给你片刻的暖。
你仿佛发觉我在看你,别转面孔,你的眼睛黑白分明,明眸善徕,眼波流转,瞬间收止,只侧面看见睫毛卷翘,忽扇忽扇。
你真的很好看,小薇。看了一眼,我便过目不忘。你要知道的话一定会以为我见色起意,你动不动就说我流氓。
后来由漫画聊起,你说你悲伤的时候,快乐的时候,有压力的时候,都习惯躲在漫画里寻求宁静。我有一套矢泽爱的《天堂之吻》,我说可以借给你时你的眼睛葡萄一样亮亮的。你终于被我说服肯搭我的顺风车。我们交换了名片和电话。
在你家的门牌号码前,我帮你从后备箱提行李。
你去广州干吗。我问。
你歪着头,认真地想了半分钟,你说你喜欢广州。
喜欢它什么。有什么你喜欢的是广州有而上海没有的,我真好奇。
你说坐在公园的草坪上,或者当街长椅,买一朵棉花糖边吃边玩,只要一抬头就可以看的见飞机掠过。很美。
其实剑桥也是这样,小小的天空,一抬头就可以看到飞机,而且还是随时随地都可以看的到。
哦?你撑圆嘴巴。
我得意的摆了摆我的左手,我的无名指上带着一枚刚戒指。当年在剑桥大学得到一个荣誉博士学位头衔,这戒指是学校给毕业生的纪念。
该刹那,我看见你眼里的信任倾泻流露。
小薇,你不知道,那一晚,徘徊在苦似甜之间,你使我觉得生命充满惊喜和晴好。
C
第一次去做客,看见你在厨房里有条不紊的煮饭,穿着粉色家居服,上面缝着一只HELLO KITTY。头发挽成一个蓬松随意的髻,用一只铅笔别住,走起路来摇曳生姿。真想时间就这样静止凝固,我不要繁华,不要喧闹,不要衣香鬓影夜夜笙歌,我只要你,张小薇。
我以前喜欢红色头发的女人,觉得红色最艳。正如桃花最妖娆。
遇见你,我才知道,乌黑长发一样灵动,不呆板,不桎梏,一样甩来甩去,左右我的视线。
我开始随你喜欢姜花,世间百媚千红,你爱哪种,我爱哪种。
小薇,你煲的汤水真是好的没话说。喝一口,糯滑爽润,万物温情,有妈妈的味道。
还有,你帮我剪指甲的时候总是剪的很秃,怪怪的,很不习惯。我小时侯我妈妈也是这样的。
你高兴的时候喜欢刮我的鼻子。妈妈还是这样的。
你笑起来手舞足蹈,能笑就好,趁着我可以让你笑。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晶莹剔透的笑,是多么难能可贵的事情。
小薇,你每个月飞去广州一次。去的时候满心喜悦,回来以后几天不说不笑。
小薇,你的电话总是有广州陌生的号码显示。每次电话响,你表面不动声色其实我知道你很紧张。
小薇,你象一个谜。
说实话,张小薇,我真的很怀疑过你。你去广州只是为了看飞机起飞降落吗。你那么喜欢看,我可以带你去机场,我同学在那里做地面调度,我可以担保你看个够。
还有,为什么你不肯我陪你一起去呢。每次你都推说怕我工作忙,走不开。你错了,一个男人再忙,也不会连陪自己心爱女人的时间都没有。那些都是借口,不在乎一个人,才忽略她的感受,才以忙碌推委,不伤人,不伤己。
我是过来人,我怎么会不知道。
为什么每一次我试图走近,你总是将我推的更远?
张小薇,你已经和我看过十七场电影,喝过六十五次咖啡,吃过至少一百餐晚饭。为什么你就从来没有说过你爱我呢。
我们交往正好三百天了。我每天都说我爱你。
你爱我吗。我真的很想知道。
你从来不肯在我家过夜。不管多晚,一定回家。
认床,是不是。
第一次,?牐犇敲炊嗟谝淮危?恐怕你自己都不一定记得,但是我历历在目,清晰如昨。
第一次在我家对饮,我们在看欧洲杯,你装的好象很感兴趣,其实你根本不喜欢任何体育项目。那时你对我真好,从来不和我抢电视。我喜欢的球队获胜。一杯一杯复一杯,终于双双醉倒。你喝一口就脸红,一直红到领口。原本雪白一片,晃的我眼疼,要屏住呼吸才敢细看,结果瞬间如火烧云一般,染红半个天空,越加诱惑。你先喝挂了,七扭八歪的栽在地板上,睡姿撩人。我横空抱起你,好重哦,你看来不胖,怎么抱起来那么沉?你要减肥了,不然以后我都抱不动了。你一只手搭在我肩膀,另外一只手耷拉着,裙子很短,我的手臂直接接触到你的皮肤,光滑如丝缎,看的见蓝色的血管隐现。忍不住喉咙发热,我不过是个平凡男子,我不是柳下惠。你又要骂我流氓了是不是?就知道,你一词穷或者害羞就会把责任推到我身上,一句流氓,尽在不言中。
醒来已是凌晨,你推开我搭在你腰上的腿,你嚷着头疼。
我慌忙裹上床单,翻箱倒柜的找出去痛片,等我去冰箱里拿冰水回来,药不见了,你居然生吞。
你就那样看着我,眼神迷茫。你是不是后悔了。
你是不是后悔了,我问。
你点头。
我的心,突然窒息。
我真后悔刚刚喝醉,在没有知觉的情况下发生。不算数,再来一次。你歪着头,调皮的眨眼睛,一把撕下我身上的床单。
灵魂深处的黑色油漆,与下坠无关。深白色的记忆,在伤痕中快乐了。
我们互相微笑,彼此爱恋。
你钻进裙子,划好拉链,姿态优美如一尾鱼。将手指插进头发,理顺,你说你要回家。
凌晨四点,天还没有见光,微弱暗淡。你怎么回去?这个钟点,连出租车都拦不到。
偏巧那天我的车被朋友借了去泡妞。我搓手怔在当地,小薇,你别闹,我真的很想抱你睡一会。
你坚决地拉开我的门。
地面是湿的,空气中有雨洗过的清新味道。我们并排站着。陌生感袭击,刚刚不是这样的,刚刚还好好的,现在如同路人,我是你的路人甲吗。
为什么女人都是这样难以琢磨,反复嬗变?
我小心翼翼,百无聊赖,这种感觉很不舒服。我多么想要你知道我心中所想,我们谈情一世,灵魂所有都归属你,我是小薇名下。
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我趿拉着拖鞋,站在风中簌簌发抖,终于有车子停靠,你义无返顾地关了车门,连再见你都吝啬出口。你这个奇怪的女人。
D
回忆总是那么伤人。
那天你走以后我就开始打喷嚏,一个接一个,鼻涕成河。我感冒了。我把电话放在枕头旁边,我怕错过任何来自你的消息。
电话是不是坏了,他妈的响都不响。
第二次见面。你完好无恙。装的跟个没事的人一样。
我给你讲这些事情,你俏皮地眨眼,问我是编排出来的故事吗,真的还是假的。
你的蜂蜜红茶已经见底,我问你要不要再来一杯,还是换点别的什么。
你握过我的杯子,啜了一大口,还舔了舔嘴唇。喂,不是吧,胡柚汁很苦的,我一直以为你是不能吃苦的。
小薇,其实我不能吃辣,你带我去的那家水煮鱼,拜托,一进门空气里都是麻辣油的味道。我很想咳嗽,又咳不出,忍的很辛苦,脸红脖子粗。
你吃的那么开心,我怎么好扫兴呢。
古香古色的厅堂里,穿梭不停的金头发蓝眼睛。大多数是慕名而来外国人。天色一点一点暗沉,我越过你,已经看到嘈杂的天桥人声鼎沸,华灯初上,你只顾吐你的鱼刺。
中途你去卫生间,电话骤响,一直在叫,别怪我,我实在好奇,想知道除我之外你的世界里其他的人与事。你活的酸甜苦辣,我没有理由不吃醋。
号码是020字头。
我按起接听。男声,喂?喂喂?他急切的叫。小薇?
我径自挂断。
我不喜欢你的名字从别的男人口中唤出。
你回座,我什么都没说,却无端的空荡起来。你究竟有多少秘密,我真想扳过你的肩膀,使劲的摇,摇的你衣乱发散,摇落你所有的秘密。
那个问题充盈在喉间,如哽着的大石块,你爱我吗,小薇。
E
现在我还是想知道,尽管我知道你已经听不见。你的听力在那次车祸中已经报废。
都是我不好。真的。
那晚吃完水煮鱼,我们手拉手沿街游走。
你说你最喜欢吃水煮鱼,吃了脸上会起小豆豆,可就是忍不住,嘴馋。你摊开手,一脸无辜。
那一刻我巴不得自己变成鱼,被你嘶咬,吞食,留在你的胃,潜进你的心看你究竟在想些啥。
我抚摩你的脸。刚刚去卫生间白去了?为什么嘴角还有一颗辣椒籽?这个小笨丫头。
你今年多大了,小薇,二十几?锦瑟年华。我心里有那么多的柔情汹涌,宠爱,疼惜,体贴,都给你,你要不要。
果然被我猜中。
分手一小时以后,你留言给我,你说你明天早上去广州。叫我不要思念。
广州,那个最繁华也最荒芜,最华美也最苍凉,最热情也最无情的城市,有什么在牵扯你,在诱惑你。是谁,那个男人的谁?你和他是什么关系?你已经有我了,你还不够吗。那我呢。我算什么。你从来没有说过你爱我。
F
我去接你。浦东机场,其实即使是虹桥机场我也会去接你。距离从来不是问题。片刻的迎来送往的生涯,我爱你,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我愿意注满一木盆的滚水,帮你洗脚,你说你怕痒,我就轻得不能再轻,擦干,还背你回沙发。你说你是天使,脚尖不能沾尘世的灰,我不背你谁背你?
你肚子痛。我就下楼一溜小跑,一个大男人,气急败坏,结结巴巴的地问售货员买卫生棉。
千辛万苦买回来,你又说你不用网状的,你过敏,我上哪知道这些?女人真麻烦。又跑下楼,买你要的棉质。
你就折腾我吧。但,我愿意啊。你叫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爱人是自由的,不爱人也是自由的。我不会强迫你说你爱我,那很荒谬。
点起一根烟,在停车场等你。红双喜,不冲,醇和,绵软。
小薇,你为什么不说话。
你看见我连个笑容都没有。航班晚点,你好象特别喜欢午夜飞行。
高速公路上,车辆稀少。路面灰蒙蒙的,公路两边的路灯蜿蜒成线,灯光浩淼,星星点点,一眼望过去,如地狱之路一般静谧。
至少还有灯光。我突然害怕起来。害怕身边流过的太匆匆,好象时间的流逝会滔尽身边所有一切。
你摇下右边的车窗。将手伸出窗外。风一下子灌了进来,吹乱你的长发,擦过你的脸。空气中飘来凛冽的玉兰花香。那些佛掌一样圣洁丰美的奶白色花朵,背景是错落的工厂楼群和黑暗弥漫的夜空。
CD机里流淌着萧邦的离别曲,跟风声相互激荡着。风声呼啸盖过我的话语。我有种错觉,我未曾见过你,已经爱上你的弦,爱上你的容颜,忘记了你是镜中月,水中花。
残酷的寂静,初冬的寒雨迷离。上海最近总是下雨,小薇你是不是在广州哭过?才有了这足以淹没我所有疑问的天气?
车子上了卢浦大桥。时速200。归心似箭,你突然叫停。把车子拐到安全地带,你推出车门,翻过栏杆,在最外围的铁栅栏前站住。
我没有动。眼睁睁的看着你。
你把手喇叭一样拱在唇边,朝漆黑的远方同样漆黑的山脉,大声呼喊,啊--
一声比一声痛。
啊--
啊--
终于痛彻心扉,不能再支撑,掩住脸,在寂静的黑夜里,哀哀痛哭。
其实和张小薇有过那样一段的故事。真的,很短。三言两语就可以打发,一集就可以说完。
但不会有人如我爱张小薇那样,爱的那样多,那样好,那样满,那样久。
我只不过想亲手埋掉自己,写下一段墓志铭。
生命本来苦多乐少,小薇不哭。
你的过往,我听的心碎,不能相信,似乎如偷看了陌生人的书信。
你有一个哥,在广州当兵,武警。一年前因为贪玩染上毒瘾。轰然萎谢,活如行尸走肉。这世界上只有他和你相依为命。
在我出现以前,在我出现以后。不曾丝毫改变。血浓于水。
亲眼目睹你哥如何撕裂,你每次看见他,心如刀绞。那种为了一小包粉末跪在地上向人乞求,如一只饥寒交迫的狗,毫无自尊可言的场面刻骨铭心,想忘都忘不了。
你一狠心把哥送进戒毒所。监狱美好过炼狱。
每个月去看望哥,雷打不动,下冰雹下刀子,你也会前往广州。
哥已经初步得到控制,但是没有毅力,反复发作,还偷偷溜出戒毒所,夸张地泊上一辆的士,低低地乞求,哪里有海洛因卖。司机一打方向盘,将你哥直接拉进派出所。
最近情况好了些许,药物代替毒品。最最坏的时候已经过去。
是,换做我经历这些,我也会情绪不正常。小薇,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为什么不肯把你的快乐或者悲伤与我一起分享?
什么看飞机啊,什么风车转啊,都是言不由衷的谎言。这谎言是善意的,没有侵略和伤害力的。
但是对我不公平,张小薇,你哥也是我哥。
听你娓娓道来,蝎子如何刺伤你的心,泪痕如墨痕。
我可以庇护你的伤寒吗。
像改写一个程式般。取心情为骨,所见所忆为肉,加上传说。
我真想与你熔为一个人,小薇。可以吗?我不知道。只是泪流过了,心疼过了。梦,也该可以与他人说罢。
我们重新回到车里。继续上路。已经起雾了,我打开大灯。你疲惫的靠着我,小薇,下次,答应我,我们一起去看你哥好不好。每个想重新站起来的人,都应该得到鼓励,不是吗。
你的眼睛里一层亮晶晶的水壳,好想亲吻你。
我揽过你,象搂一只小猫,酝酿已久的说辞,终于脱口,张小薇,你爱我吗。
还没等的到你的回答。没有任何预兆。我已经撞上了前面的车,顶出好远。不怪我,怪雾。来不及了,后面的出租车追尾,那起交通事故是去年最严重的一起。共计十三辆车连环肇事。
我已经无力形容那场车祸。血,救护车鸣叫,交通混乱,顺序不分前后。
接下来小薇你都知道的。就象所有的故事一样,开始,结束,来的急,去的快。你在那起事故以后,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
而我,终于使得你离开我。我们分开了。对,我们真的分开了,以那样的形式。
离开现场越远,我越平静。
其实心里已经拟订好几种结局,最后挑选了最甜美的,作为纪念。
我不认为死灰可以复燃,破镜可以重圆,我没那么天真。
况且,小薇你不是要结婚了吗。你埋葬我,根本不需要太长时间,我们才分开一年。你就要嫁了。
你哥的战友,是个北方人,三十几岁已经做到大校,是不是?你哥终于成功戒毒了,现在在当厨师,是不是?
哈,我什么都知道,你什么都瞒不过我,早就告诉过你,我包打听并非浪得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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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小薇,你不要嫌我小心眼,嫌我罗嗦,你都要结婚的人了,不要再熬夜,不要一个人傻忽忽的抱着枕头面对雪白的墙壁翻来覆去不睡觉。尤其睡觉的时候不能哭,知道吗,你眼睛肿的时候象金鱼。
不骗你,小薇,我也想说几句祝福的话来支撑。你嫁给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开心。可是太虚伪。
热火之后,势必冷酷。你终究是要单飞的,我没有怨你。痴爱也好,贪爱也好,都如风中歌声,飘渺而模糊。
回忆,失血的感觉,微微的倦怠。我一直在掏,一直在掏,我的梦想,我的小薇。
我还是很想知道,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天已经亮了。我已经看了你一夜了。小薇,现在是北京时间十点。外面只有八度,你要出门必须加外套,最好到膝盖的那种,我记得你有一件深咖色毛毛领的,你一到阴天就腿部关节疼。
重新温习了一遍,我此时的心情和我们的故事一样流转,漂浮,不舍。我的心情象个筛子,免不了美化和遗漏,到底什么面目,惟己自知。
寒冬已尽,春已七彩缤纷。
你去婚礼公司看企划。喂,结婚耶,别漫不经心的好不好。拜托,你看一眼再签字嘛,看两眼再付定金嘛,你就那么迫不及待的把自己嫁掉?
哼,德行还是那么倔,脾气还是那么坏。
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跟踪你了。
我只是有那么一点点放不下,因为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你爱我吗。没有得到的什么都是好的。我象是和上帝摔交的雅各,不给我祝福我就不走。
过斑马线的时候,对面的男人撞了你。你手中的东西散落一地。我太生气了,真想上前教训那家伙,他没有道歉就走掉。真没品。你没事吧,小薇。
你面无表情的蹲下身,缓慢的捡起已经凌乱散布在地上的婚帖。
我看见你的右手无名指上带着一枚闪着寒光的刚戒指。刺痛我的眼睛。
来不及了,绿灯变红灯。小薇别拣了,快过马路,你的听力又不好,又不肯配助听器,又不懂得照顾自己,真叫人操心。我当初还指望你给我生个小小薇呢。我开始讨厌你这个笨丫头了。
看着你消失在街的拐角,终于不见。我的心,一片明澄。我们从未说过再见。在我心里,我已经送别过你了。
终于可以放弃了,小薇,你不知道我还爱着你就是好的,毕竟单爱一个人是很累的一件事。
起风了。回不到过去了。
我站在刚刚你穿过的路口。风势越刮越厉。过斑马线的时候,假装与你擦身而过,拣起地上你没有拣完的婚贴。
好漂亮,桃色心形对折,烫金的喜字。摊开来,是一个弧度完美的整颗心,捧在手上,沉甸甸的。
刚想合拢,丢弃,突然,心,剧烈的收缩。
小薇,告诉我这不是真的,告诉我我的眼睛出了问题。
我分明看见,婚贴上写着张小薇与王泽钰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王泽钰?张小薇你你你?你难道不知道吗,王泽钰在去年圣诞前一夜的高速公路上因为交通意外已经离开人世?当时你座在他的车子里,他还抚摩过你的头发,他还亲吻过你眼泪。
全世界都那么聪明伶俐,只有我王泽钰一个人又笨又傻,张小薇,你的婚贴上写错新郎的名字了。
我错了,小薇,我再也不追着你问你爱不爱我了。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我窒在当街,行人,车辆,从我身体里穿过。我一点都不觉得疼。
良久,我的眼角滴下一滴温暖清澈的液体。
张小薇,你太坏了,你骗我!你说,鬼是没有感情的,鬼不会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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