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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鱼在沙滩遭虾戏，四岁多的二哥像吃了跳蚤，只要醒着一秒也不得闲，母亲好静，父亲要做活，大哥做作
业发呆，我小又蔫巴，这一方天下就成了二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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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先进宫谁为王，一套房子两家住，先进来的称王，我们搬进来后只能称臣，邻居男人比父亲大几岁，是博物馆的木匠，老婆噗嗤噗嗤五年给他生了四个儿子。
木匠便抢了刚腾出来的房子，怀木匠里抱着两孩子，老婆挺着大肚子躺在屋子里，他装傻老婆耍横，谁也没办法，他一家占了两家的窝。
木匠外表像男菩萨，和眉善眼，大鼻子厚嘴唇，孩子打架他悄悄打老婆，老婆打不过他就打孩子，打一个不公平，打要挨个大，十二下每人三巴掌，踢也是十二下每人三下，小的咬大的：隔壁的小鱼是我哥偷来分给我们的，是翟家老二先打我哥，你不打翟家老二，打我干什么。
那时候孩子都是放养的，在外面磕破膝盖爬起来就跑，回家不说疼怕发现裤子破了挨打，会用泥巴裹在膝盖上。大人打孩子理由很多，偷吃了，偷钱了，偷邻居家鸡蛋了，偷老师的粉笔在墙上乱画。
五岁多的二哥在墙上画了女人举着大棒，嘴很大，牙齿崩的四处乱飞，鼻子朝天冒着火，他没画眼睛，兵兵球掰开成了有眼无珠。
二哥画的似像非像，其实人的眼睛都有两只黑珠子，人的鼻子除了流鼻涕再无用处，他也许是即兴创作，没有针对。
但是嘴巴骂人时牙齿乱飞还真有点邻居女人站在过道叉着腰，朝母亲的房间破口大骂，胃里的气串成串拉成丝，像虾扯蛋一样往外喷，他画不出珠儿泡儿丝儿，二哥只能让牙齿飞。
邻居女人也很忙，她跑到木匠房顺来铁钉油漆，送给牵牛卖牛奶的王老头，老头早上带着麦麸野菜捏成的团团出门，牛一路走一路自己喂自己，到了太阳西斜，倦鸟归林时牛拖沓着进了城。老头饿了就拿牛奶换口粮，有孩子的人家拿半斤面或者杂粮馒头，跟他换牛奶，他不要粮票不要布票，他要实用的。
父亲拿着首饰匣子里的金耳环跟他换，他懂得经营之道，总是木马勺里端着满满一马勺纯而厚盖着一层奶皮的奶，天擦黑，老牛的奶头干扁，挤不出一滴奶后，牛乏的卧在树底下反刍，老头便马勺上盖着破草帽上楼来，第一茬奶便倒进了父亲的瓦翁里。
老头会经营，但也识得金玉有价，铁钉油漆无市价，一只纯金戒指只够我半个月的食粮，这件事被邻居女人发现了。
她看着茶缸子翻过来调过去看，摇着看，少半罐牛奶刚盖过底，她气的很，一股无名之火冲出了天灵盖，一脚把两家共用的一把长嘴铁皮壶踹了出去，刚巧壶身子靠在二哥画的人头画下。
五岁多的二哥坐在地上画，邻居家五岁的老三拿屁股当圆规，坐在地方崩蹭，穿着开裆裤的屁股便黑湫湫的挂在墙上，二哥便吐沫星子沾白眼睛，用邻居家老大偷来的粉笔画嘴画鼻子，孩子们叽叽喳喳，邻居家老大说丑，老二说像妈，老三说像他，他说还缺个把把。
他自己歪歪扭扭的在大肚皮上画了个歪着的把把，二哥说肚脐眼不长把把，擦掉了老三又补上，一个擦一个补打了起来。
正好铁皮壶怼到了人头画下，邻居女人左看看，右看看，看着像人又像妖，看着是女人却长着把，她大吼：你们在干啥？
她家老大老二跑了，老三说妈你看我在喷火，说着话捏着鼻子表演，喷出来的却是浓稠的鼻涕，摔在了二哥身上，二哥一把揪住他，两人又打了起来。
邻居女人提起二哥丢进母亲的屋子，站在过道大声骂，骂天骂地骂我家所有人，骂天天聋骂地地哑，骂我母亲不道姓，骂我父亲不道名，骂老大骂老二骂老三生下来就是资本家的狗崽子，还吃牛奶，让贫下中农巴结你们。
父亲吓的忙不迭的给母亲摆手：骂的被风带走了，骂的被风吹跑了，你装作没听见就好。
母亲气的讲：你给我打盆水来，我要洗耳，不洁的食物吃了坏肚子，难听的话听了让人脏耳朵，你快打盆水来，这声音已经污染了我的耳朵！
母亲不接木匠老婆的茬，只顾自己洗耳朵，木匠女人还得顾几个半大孩子的肚子，也就歇了声进了厨房。
父亲因为给母亲打水，忘了收小油壶，木匠女人手底翻花二两油进了她家的油瓶，父亲心疼的说不出话，又怕母亲知道了生气，忍着，忍着拿着空油瓶进了小屋。
忍的多了，木匠女人摸着道了，她家从不先做饭，总等我家饭好时她进厨房，她不怕手烫，从锅里迅速的抓一把，菜汤里的精华进了她家的锅。
不知道是母亲猜出来还是看到，总之母亲再没吃过锅里的饭，她的粥是在窗户外面架着的木板上用煤油炉子熬，偶尔银耳或者燕窝羹也能不知不觉的入喉。
女人们的战争看着激烈，其实不深入，理论浅薄，无非是孩子们打架，大人挑衅，一方进攻一方退守，进攻的打不进去也就偃旗息鼓。
木匠却是个有脑子的人，博物馆很多有资格的人分不到房子，木匠已经享受了几年。
但是木匠表面是平和面顺的，他每次出门遇到父亲会点头笑笑，见到母亲也是笑着点点头，而他进门就骂自己的老婆：墙上是谁画的？
他老婆道：翟家老二画的。
木匠道：画的谁你不知道吗？
木匠老婆道：画的谁？
木匠骂：画的是你这个丑婆娘，他把你画成鬼了，不男不女的鬼了，白眼仁的鬼。
女人道：你老大老二也画了，小孩子胡画的，我有那么难看吗？
木匠气死了：你以为你不难看啊，没镜子不会对着玻璃照吗，你核桃大的白眼珠子芝麻大的眼仁，你和隔壁女人对比一下，人家是仙你就是鬼，就那个锉裁缝居然能娶这样的女人…
木匠女人被她男人骂成了鬼，世上女人没有一个承认自己丑的，尤其被男人拿来比较，她受不了了。
她没有冲进母亲的屋子，也没有指着父亲的鼻子骂，也没有提起二哥扔，她冲进了博物馆保卫科。
她讲：翟云己是资本家，她们一家人牛奶鸡蛋吃不完往厕所倒，他们一家子穿新衣，翟己云的棉袄外面是布的，里面是绸子，资本家就是这样剥削我们的，你们跟我回家看，她把工人阶级丑话成了妖魔鬼怪，这样人必须要打倒。
保卫科长带着人来了，他看着墙上的人头问木匠大儿子：这是谁？
老大儿子讲：是我妈。
保卫科长问：谁画的？
老三儿子抢着说：翟家老二画的是我，我用屁股拓的脸，老二贴的眼睛，我自己画的把把，儿子娃怎么没有把把。
科长捂着嘴笑，如果不是那个年代，这简直是笑话，但是科长得要给工人阶级的木匠老婆有个交代。
科长便让母亲写一份材料交到保卫科，让父亲好好管教一下老二，并大声训斥我二哥：这是污蔑美好的邻居，小孩子思想要端正，下次不能这样了。
母亲没有写材料，科长也就不了了之了，当时江馆还是江馆，母亲依然是博物馆的职工，木匠表面依旧平和。
只是木匠老婆心里塞满了愤，母亲要冲澡，三尺见方的卫生间挂着一个半圆的铁皮桶，管子上有个水龙头，父亲烧好水，母亲打开水龙头闭着眼睛听着水声仿佛回到了南边的日子。
那时候不收水费，不收暖气费，木匠老婆骂母亲是资本家的臭毛病，洗澡堵塞了下水，她给厕所挂了锁，钥匙挂在她家。
大哥二哥早上上厕所要么她家人在里面，要么钥匙被她锁在门里，父亲生气想砍了锁，母亲叹口气：算了，蛇已经伸出了毒牙，你还不躲闪。
此后父亲尽量在单位解决，晚上不喝水，大哥和二哥有个小铁皮桶，父亲早起提到公厕，母亲自己有个痰盂，外面她套了个布袋，天亮前打着手电去公厕，天黑前打着手电去公厕，她让父亲啥都做，唯一这件事她谁也不让，自己做。
多年以后我想起那个场景，高贵的母亲用布袋提着净桶，夜色遮掩下行色匆匆，怕人见又怕人说，很委屈的小心翼翼维护尽剩的一点尊严，我居然流泪了，第一次为母亲流泪了，父亲那样我能承受，母亲那样就觉得亏了她，只是那时候我太小了。
（后来邻居男人生病求助时，母亲显得冷漠薄凉，二哥跟母亲吵，说她没人味这是后话）
江馆开始靠边站了，馆里停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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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3-11 12:4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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