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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给一个我认识的女人
写给一个我认识的女人
晚饭后,母亲靠在床头,突然就问我:
“散心,你还记得丁惠玲么?”
“记得”
“昨天你嫂子来电话说,惠铃得了淋巴癌了。”
“……”
人的一生,不徐不疾地行走,酷似旅程,总能遭遇很多人。有的人因与你休戚相关而显得重要,比如父母兄长,而有些人,如同行程中无意经历的风景,你置身其中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为之感动,然而脚步不停,风景流转,栖于身后,感动就变成了记忆收藏。岁月愈久,翻阅记忆的机会就愈少。你会以为你正在淡忘那些往事,懒得再去回味。直到某一刻,一件来自过去的小的物品,或者是来自远方的一个消息,会如一记重锤落在记忆的闸门上,轰然做响,回音不断,如同诱发激情的导火索,那些人和事竟然会穿越时空,格外清晰,历历若昨,这时候,你才知道,有些人,有些事,已经如雕如刻……
惠玲于我而言,就是这样的人。
认识她的时候,我12岁,那是1986年。
那一年,父母把我从出生的村庄送到小镇的寄宿中学读书。那所中学是初中高中一体的完全中学,初中生基本上都是本镇的,高中生则来自附近的各个区域,家庭成分工农兵学商混杂。我很不幸地成为那所学校唯一住校的初中生,那时候,我发育迟缓,黑瘦矮小,混迹于满是高中生的学生宿舍里,如天鹅群中的乌鸦,格格不入。
父亲把我送进宿舍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去了,我站在走廊口,满脸沮丧,一回头,就看到一个高中女生在窃笑,她就是惠玲。那时候,惠玲是我见到过的最胖的女孩,身高当时已经有一米七,皮肤黝黑,现在推测她当年的体重,应该有八十公斤,惠玲的眼睛不大,眉毛杂乱,嘴唇也很厚,即使体重不超重的话,也绝对不是什么漂亮女孩,更何况皮肤过于粗糙黑暗,显得整个人很笨拙粗鲁。
当晚,我还没有从想家的无边难受中回过身来,闷闷不乐,在洗漱间的水池前胡乱地刷着牙,满手满脸都是牙膏泡沫。“牙应该是这么刷的!”我一侧脸,看到惠玲站在身边,一边动作夸张地让牙刷在她的嘴里上下刷动,一边示意我观摩。见我看得认真,就停了下来,带着满嘴的泡沫,要求我重新刷一遍。于是我挤了牙膏,一边看着她一边刷牙,完全模仿她的动作,到最后,刷得两个人满脸笑容。洗干净了脸,惠玲对我说:“以后晚上你跟我到我们班上自习去吧!”
就这样,我认识了她,在她的班级上了一年的晚自习,她成绩不是很好,据说考高中的时候分数只够隔壁的职业高中的,由于家里托人走了后门,才到这所中学读高中。她酷爱吃零食,那时候是改革开放初期,当地的农民们刚刚把土地承包到户没两年,她由于兄长众多,家境算是殷实的,于是我除了上自习,还跟着她吃了一年的零食。
许多年过去了,我印象深刻地记得她的快乐,通常在一个群体中,胖子都是有点自卑的,可是在惠玲身上,我没见过这种东西,后来她开始追求我的哥哥就是证明。
我在那所中学只读了一年,然后被父母送到更远的地方读书。走的时候,惠玲送给我一个笔记本,塑料封面,扉页上写了些祝福的话。以后,就很难再看到她了。再一次开始频繁见到她时,我在读高中,而她已经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暑假的时候,惠玲开始频繁地出入我的家,她爱上了我的哥哥。
哥哥那时候在当地派出所里当户籍警,继承了家族在外观上的优点,英俊迷人。而惠玲超常的体重对于哥哥的爱情而言,无疑是个笑话。但这种流水无情并没有影响到惠玲的热情,那个假期,我每天都能看到她在我家里帮母亲做家务,陪母亲聊天,每次离开的时候,母亲看着她的背影,总是一声叹息。
这种状况据说一直持续到哥哥和现在的嫂子确立了恋爱关系,嫂子是个教师,皮肤白皙,面容娇好,提起惠玲总是淡淡一笑,从未觉得有什么威胁。哥哥结婚时,我读了大学,回家参加婚礼,看到惠玲里里外外地张罗着,仿佛是自己的亲人结婚,那时候,我正因男友弃我而去而仇恨满腔,突然看到故乡的山水和惠玲黝黑脸上的爽朗笑容,便把那城市中的所有的伤害都忘记了。那以后,我经常听到惠玲的消息,因为她成了嫂子的朋友。
惠玲没有工作,父母相继去世,兄长们分钱分房子的,据说她都没有参与。后来,惠玲按照报纸上的广告,到附近的一个城市里学了两个月的家电维修,回来在小镇的农贸市场边上,开了个家电维修的小铺面,据说手艺还不错。某年回家的时候,和嫂子去了她的店,她依然那么胖,一双大手小心地摆弄着那些我看也看不懂的电器,脸上的笑容很灿烂。到临走的时候,她突然很认真地问我:“散心,北京有没有能治脉管炎的医院?”
后来我知道,惠玲的男人是个严重的脉管炎患者,不能走路,婆婆公公早就对这个儿子放弃了希望,任其自生自灭。而惠玲每天都坐在小店里修理电器,心里理想不灭。她的理想就是,把丈夫治好。回北京后,我到处打听擅长治疗脉管炎的医院,于是惠玲就来了,我在车站接她的时候惊得合不拢嘴,她是背着丈夫出来的。在以后的几天求医过程中,惠玲就这样背着这个男人,走在北京的炎炎烈日下,身体壮硕,汗流浃背,晚上回到家里,男人提起妻子,泪流满面。惠玲看着我,显得很不好意思,憨然一笑,说:“他老哭,不象爷们,散心,你可别见笑。”
那次的北京之行除了带回去一大堆价格不菲的中药西药以外,并没有给惠玲夫妇什么惊喜。似乎惠玲早就习惯了这种没有惊喜的辛苦之旅,回去之后,依然每天修理电器,到处打听能治脉管炎的医院。只要得到消息,就背上丈夫,寻医问药。两三年间,走遍大江南北。到一年前,那个在北京啼哭不止的男人终于完全康复了,不但能行走,还能工作。嫂子在电话里说,惠玲打算生个孩子了。
通常故事到这里就是完美的结局,有丈夫,有妻子,还有孩子,然而生命总以你难以承受的变故去摧毁你所有关于美好的渴望。母亲说完惠玲的病,就靠在床头一言不发,眼镜的后面,起了水雾,那是泪水在夏日蒸发而来。我收敛了平日的顽劣笑容,默默走到窗口,窗外,是橘红落日,落日余晖裹胁着树影投射到院子里,让你明知道有光芒却看不到光芒。我的心难过得要碎,别告诉我这就是惠玲的命运。院子的墙角,隐约看得见一棵杂草,于光秃秃的水泥地的缝隙中艰难生长,却注定了,是场短暂的生命。
惠玲是我认识的女人,笑容憨厚,态度达观,此刻,当正以坦然的表情面对命运安排。所有关于生死、善报的讨论都嫌多余,即便生活残忍,生命脆弱,依然有人热爱。
能送的,只有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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