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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走向贵州的傍晚(转)
车到阿拉时,已是傍晚。 在凤凰县城看到那些破旧的小车前面插着写有“阿拉”字样的牌子,一时拿不定主意该不该上。总以为“阿拉”是上海人的专用名词,竟在这么偏僻的地方看到,感觉怪怪的。 阿拉是个小镇,位于湘贵交界处。以苗族为主。 车到阿拉时,已是傍晚。夏日的夜色还有好久才会来到,苗集却散了。刚散,满地狼籍。街上的人不多,只有几个低头走过、肩背背篓的老太身着蓝色的苗服,还能让我想起这里是个少数民族聚居区。 我和稿件在镇上找了个招待所,把包放下。 走到街上,看看,觉得天色尚早。想叫辆小三轮,去拜访黄丝桥古城。古城在阿拉的西面几公里处,也就更贴着贵州了。 “还早,走过去吧,当散步了。”稿件是个善于养尊处优的人,所以他忽然提出这种建议,我当然不便拒绝。 我还正想省几个钱呢。身上的现金已不多,湘西的邮政储蓄还没连好网,搞得我们必须在两天里仅依靠一百五十块钱生活。这些钱必须保证我们能安全到达怀化——湘西南最大的城市,如果哪边也没联网,我们还得有足够的钱买火车票去长沙取钱。 所以我得省钱。 上路。两个光棍晃悠悠的出了小镇。 路,渐渐的少了灰尘,多了牛粪。远近的山都是绿的,浓浓淡淡,渗在天边的一抹亮色。偶尔有小三轮颠簸着过去,还有几辆客车是去贵州的。他们和我们是一样的去向,和脚下的路也一样,向西。看着他们越我们而去,看他们被这辽阔的宁静优雅地吞噬。有风起了,让我觉得安详。 路,向西,匍匐在一座座小小的土丘,上下起伏,顽皮。落日,无力的抚摸着远山。有庞然的牛收工,嚼着什么,摇着尾巴,经过我们身边,很随和的拉了坨屎,也算好客得很。 云在不知不觉中多了起来。山区里雨来的快也去的快。但我记忆里远远看到黄丝桥古城的门楼时是在一片明丽的背景下的。她在农舍与竹林之间,在袅袅炊烟之后,在绿色的田野的那端,在一条蜿蜒柔美的小路的尽头。 我们走下大路走了一段才看到她的。在大路的三岔口,有一条高架的水渠,还留着毛主席语录,看了看年代,一九七七。 “稿件,你的同龄人!”稿件就歪着脑袋,和那个水渠合了张影。 黄丝桥古城很小,真的很小。方圆不过百来步。但完整,就这么个弹丸之地城墙围的一丝不苟。有东、西、北三个城门,有城楼,南边没开门,但在城墙上做了个实心门的模样,也算意思到了。古城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唐,是个屯兵的地方,原是土坯墙。在清康熙年间改为石墙。保存至今,基本完好无损,也算不易。 城里早不屯兵了,却住着人家。城围里如今是个小村,农舍依城墙而建,很随意的挤作一堆,却生机盎然。站在东门的城楼,眺望西门。正值做饭的时候,各家各户热气蒸腾,层层简陋的农舍后蓦然伫立华丽威严的檐角的剪影,在它的背后是雾一般宁静的原野。这是异常奇妙而感人的画面。我,心有所动。 历史与现实在这个小城(还是小村?)融洽的共存,都让我们不忍去打搅。沿着短短的城墙走了一圈,看到有孩子在城墙跟下的场院里戏耍,还听到猪舍里猪们惬意而清晰的呼噜从脚底下传来。再看看自己双脚踩的,却是荒草丛生的灰石,积满历史的记忆的灰石。 时空只在这一瞬交错,时空只在这一点停留。 在这湘贵交界的原野。 下起雨了。我不能确定什么时候开始下的。我正在画速写,稿件则蹲在城墙上,看下面一伙人下象棋。 雨就这么下来了。淋在我的纸上,模糊了古旧的城楼和鲜活的生活。 逃进城楼躲雨,看看外面,一切都模糊了,不远处的城楼,近处人们的生活。 雨收的时候,似乎又一个白天来到。空气异常澄清而明媚。我们走出城门,走回大路。 能感觉到四周都是牛粪的气息。一场雨,牛粪都溶解到空气里了。我们站在水渠下的三岔路口,算是真切的领会了什么叫泥土的清香,原来就是这种沉浸在牛粪的感觉。 以身心感觉牛粪。 “去哪里?” 每次站在三岔路口,我们都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只是这次问出了口。往东,阿拉,可以找到一张已购买了一夜使用权的床;往西,贵州,一个我们从来没去过也从来没想过要去的地方,但今天,她离我们意想不到的近。 近的只有一半小指甲盖的距离,当然是手中湖南省地图册上的距离。看着凤凰县地图上,黄丝桥古城就在两省的边线上。似乎我们只要往西挪一个脚趾,就能踩到贵州的土地了。 所以,我们被误导。连稿件也胸怀激烈了。 “让我们走到贵州去吧!”他忽然叫嚣。 开路。两个光棍继续向西。落日竟还赖在天边,许是乘凉吧。远一点的山已快躲进自己的影子了。路两旁的树迎风抖着叶尖的水珠,晚归的牛偶尔还能见到几头。路湿湿的,牛粪到处都是,经雨一淋,四散开来,黄黄的,或黑黑的,被人踩过的,被车压过的,保持初出肛门的纯贞的,密布在长长的路上,为我们指引着贵州的方向。 空气里牛粪的味道,混着暮色,时浓时淡。就象那路时起时落。最初的时候,我们还有劲,看见上坡,会紧赶两步,急于要看看坡那头的世界。然而如此无休止的重复,我们终究还是会累的。 离贵州还有多远啊。爬完这个坡,再看不到贵州省的界碑,我们就撤吧,我们就回头吧。肚子都有点饿了。每上一个坡,就在那儿商量;可到顶了,再看看前面那个坡,不禁又希望满怀,也许,贵州就在那坡后面吧!就算不是,毕竟,我们和贵州之间又少了一个坎了! 前进! Go on! “你有没有看到刚才路边几幢房子?”稿件忽然说。 “有。还有几个苗家女子。” “有个长的很不错啊。”每次说起漂亮姑娘,他都要摆出流口水的造型。无限感慨敌不过一滴口水的真诚。 “是啊。穿深蓝衣的,短发,脸红扑扑的。在喝水吧。” “你早瞄上了啊,坏蛋!。。。不过,真的不错,真的不错。。。要不,我们转回去,到她家休息休息?” “不好吧。。。你刚才怎么不说?” “害羞嘛,我是个内向的男人!”这话,五年前认识他时,就听他说过了。当时恶倒了一大片,现在我已有免疫力,只是觉得那一瞬牛粪的香气奇浓无比。 回来再去吧,我只能这样劝他。美女与贵州的选择,简直是个人生观的问题。所以,我那时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我需要一个目标牵着我,我会为此牺牲很多。我选择贵州。 稿件至今都会埋怨我。而那个傍晚走向贵州的路上,过了美女站后,每爬一个山头,仍未见贵州的模样,他就会叫,回去吧,回去找美女吧。 我感觉,他那样子就象猪八戒憧憬着高老庄;而我,是孙悟空,或者,是唐僧? 天色一点点暗了,我们已开始留意路边的路标,仔细的累加我们走过的公里数。我们知道已被地图欺骗,但我们还指望一条道走到头。走到贵州,听起来多美。 鼻子也快麻木了,牛粪似乎随着太阳的离去,收敛了气味的散播。在路边看到最后一个老农在工作。我们走上前去问路。 “贵州还有多远?” “五里。” 这好像是个可以接受的数字,让稿件也觉得有关美女的未来还能期待的数字。当然,在由白到灰退晕的傍晚里走了一段,我们就开始怀疑老农的计数器是否有问题。 “是五公里吧!”稿件说。我也这样想。 老农站之后,在这长路上碰到的第二个人是个扛着锄头回家的男人。我们走上前问道: “贵州还有多远?” “贵州?上去就是了!”他指着身后不远的一个土坡。 我们很兴奋,脚力有回光反照的迹象。就象服了长期徒刑,忽然听到自由的信号。我们急匆匆赶到那个土坡跟前。 路,却折向北了。我们没能想清楚那个男人说的“上去”是什么意思,犹豫了一阵,沿路向北折了。 我们一直走在这路上,我们依赖着这路;不需要方向,以为路会给我们答案。 走了十来分钟,还是看不到贵州的影踪,那路却又折向东了。我们看着远处的路,向东的路,想起贵州在西,我们泄气了,一泄千里那种。天色见黑了,我们必须找车回阿拉,否则,好像有点麻烦,虽然一开始的计划是走着回去的。稿件还想着去美女家蹭饭呢。 我们放弃了和贵州相见的勇气。稿件把布鞋脱下拿在手里,在这雨后湿了又干的路面上走起来,我给他抓拍了一张。那架势让我想起毛主席在安源。我决定管这照片叫“搞主席在湘贵之间”,稿件曾是我们系学生会副主席,大小是个主席。 这时,有车从贵州来,我们赶紧跳了上去。坐定后,自然忘不了问:“这里离贵州有多远?” “多远?看见外面那个土坡没有?上去就是了。”他说的就是前面那个男人指给我们看的土坡。 我们才知道,那坡上面正在修机场,机场一半在湖南,一半在贵州,为修机场,削平了一座山。 如果,我们爬上那坡,就会看到贵州的土地,虽然和我们脚下的土地没什么两样。 车过去时,我只是拍了一张那土坡的照片,车开得很快,所以拍的很模糊。贵州就在山坡的那边。 我们,与贵州擦肩而过。但我们谁都没想让车停下。有些东西,错过就错过吧。相见不如怀念嘛。只是我更清楚我是什么了,我不是孙悟空,我没取到真经,我只是只猴子;我不是唐僧,我没实现理想,我只是个和尚。 稿件也忘却了猪八戒的信念。车窗外,我们看到那个苗家美女的身影一晃而过,他一滴口水都没滴下来。 车里和车外是两个世界。贵州、美女、还有那山、那树、那牛粪都只是车窗外的景色,不是我伸手抓的住的。就这样看看吧,让走累的脚和走累的心都靠在车上,歇歇吧。 想想,一生里,会错过多少,会从车窗里看到多少美景,那些只能看看的美景。如今,我只想着在阿拉的那张属于我的床。还有,怎么平息我肚子的抗议。 黄丝桥古城的影子也远远的飘过我的车窗。他卧在那里,怀抱着千年不断的炊烟和灯火,在这夜色里体味着温暖,很踏实的温暖。让我倾羡。 车到阿拉时,天已黑了。 我们上街,看到有苗家姑娘在跳舞毯上疯狂,但没能找到一家小饭店。最后,只能坐在街角,观摩一个小伙表演我们有生以来见过的最敬业的烤羊肉串,等了二十几分钟,看他上油都上了至少十遍,而且很便宜,一毛钱一串。一人拿着二十串,又去唯一的一家卖吃的东西的店里坐着。哪里唯一卖的可以填肚子的东西是凉粉。味道很好,稿件忍不住大吃了一口,就给辣的掉了眼泪。然后伸长了舌头,拿巴掌一个劲扇风。 掉眼泪的时候,他又不免怀念了一回美女;我吃完最后一串一毛钱的羊肉串时,也深深的怀念了一回贵州。 贵州,未曾谋面的贵州,擦肩而过的贵州。 今天,半年后的今天,我又怀念起那个走向贵州的傍晚。 当然,还有美女、古城、牛粪和便宜的羊肉串。 那天,车到阿拉时,已是傍晚。 200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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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比热爱回龙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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