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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年的月饼 注:小米发过但不全,今再发,其感人至甚!
一九六○年的月饼
○乌托

  很多天了,我胸口淤闷,像塞了什么。到医院检查,大夫看也不
看,就开了单子,先拍片再说。过了两天取出底片,那老头很专家地
说,没事,呼吸道炎症,吃点药吧。你公费,开点好药,一吃就好!
  一大捆药──照以往经验,吃上十片八片也就好了。谁知这次,
药光了,病没好。大夫又让做B 超,还是没发现什么。
  再吃药,还是不好。又做全身CT,仍无异常。
  接着吃药,接着不好。我慌了,更觉胸堵。不想吃东西,气也不
顺。
  我怀疑得了怪病,着急起来,满京城寻找名医。都说我没病,是
我多虑了。可我几天没吃东西,还胀得难受,能没病吗?有人提起气
功大师,说得很神。我不信,还是去了。
  大师说,信灵,不信空。你来,信已行。像我这样,双腿盘坐,
双目微合,双手护胸。我告诉你,你胃里,有一块月饼,是一块,一
九六○年的月饼。
  我心一惊,想睁眼,可眼睑如粘。我的手抖了一下,我摸到了衣
兜里的钱。我觉得它们你刀子一样刺穿了我的手。不一会我看到那些
刀子生了蛆,蛆蠕动着,把刀子溃得脓血斑斑。我的钱!我叫了一声。
我看到大师威严的面孔。我战粟,忙紧闭双眸。
  大师说,色空,财空,食空,气空,目空,空空,一切空。
  我又摸了摸衣兜,里面好像什么也没有。我怀疑钱被大师用障眼
法拿去了。我仿佛看到他正往衣袖藏那些钱。可我不能动,我像被定
住了,大师是不是拿了钱跑了?我急得浑身是汗,大师当头断喝:看,
月饼!
  一股甜食发酵的酸味从嗓子沁入脑中,手掌护着的部位像着了火。
我看见了,我看见那块月饼了,那块发霉的月饼,占据了我大半个胃,
我一阵恶心,要吐。
  大师说,不要看它,要想它。现在你想,那块月饼,一点点缩小、
缩小,小得像一分钱、一粒米。再想、再想,想这粒米一点点下滑、
滑、再滑,好,滑至丹田,停。好,再想,想那粒米,一点点变大、
变大,大得像一只碗、一口锅。再想、再想,想这口锅大、大、大、
大,无限大,它大出你的身体,你处于其中。现在,你在锅底,往上
爬,噢,滑下来了。不要紧,再爬,爬,哎哟,又滑下去了。再爬,
往上,爬!
  我又摔倒在锅底了,看着锅盖似的天空,这才意识到,爬上去根
本是不可能的。这口锅如此大,根本看不清它的边沿;如此滑,像刚
炒过菜,油腻腻的。勉强冲上两步,便栽下来。我想起看过的飞车走
壁的杂技,鼓足了劲螺旋往上跑,可不到一圈,马上又掉下来了。我
的速度达不到。我已被拌拉得浑身油迹,像一块抹布。我躺在锅底,
天空明净而高远。夜色渐渐把锅盖严了,我看到,那些星星一尘不染,
我看出来了,那是一九六○年秋天的星星。
  一九六○年不该有这么大这么圆这么亮的月亮,一九六○年更不
该有八月十五。我们有又大又圆又亮的月亮,有八月十五,可我们没
有月饼,我们没有比月亮小比月亮扁比月亮黑的月饼。
  我娘死死卡住我的脖子,我翻白眼了,我听见我娘说,我的月饼,
就再也听不到什么了,我被我娘卡死了?我直挺挺地靠在墙角,我爹、
哥、和妹妹哭起来了。他们在哭我,哭什么,死了,就有月饼吃了。
我没听到我娘哭,她真狠,她为一块月饼就把我卡死了,她把我卡死
了还不掉一滴泪。我很生气,就睁开眼,看她在干啥。她早就盼我死
了,我死了她该高兴了。我睁开眼,看到他们围着我娘哭,我娘死了!
是我把我娘害死了!我捶打着胸口,我想把那块月饼赶出来,我想让
我娘带上这块月饼。可那块月饼被我敲化了,粘糊糊的,糊住了我的
心口。

  我奄奄一息,我身上盖了那么多的钱,风一吹,钱四处飘散。我
想抽出手去抓,可我抬不起手。

  那块月饼是我姐给娘换来的。
  我娘都饿得没力气打骂我们了。一开始我还兴灾乐祸,现在我跑
你还能追吗?可后来我就怀念起被娘打的日子了。那时候虽然她动不
动就拿我们兄妹出气,可还有麦糠、菜梗、树叶、榆皮。娘就把它们
掺在一起,加上几粒不知哪来的粮食,用大磨磨得看不见麦糠菜梗树
叶榆皮粮食。娘每天都用半碗这种面糁子,给我们全家烧出一大锅清
粥。我们喝上一碗又一碗,把肚皮撑得纸薄纸薄,躺在地上不敢动。
我怕尿波涛汹涌地排出来,我憋红了脸不轻易撒出一滴。可那个遮不
住个×的烂茅子都要被我们冲跑了,我得半蹲在那里,不敢蹲到底,
我怕一蹲到底就把肚子挤瘪了。每次我都捏着不让它往外冲,每次都
把手冲垮了。我闻闻骚乎乎的手指,想起苦粥里还隐藏着一丝玉米的
清香。
  我贪婪地看着娘把面糁子在碗里搅匀了,倒入热气腾腾的大锅中,
不一会,锅的周围冒出可怜的气泡来,粥开了。我端着粥,用筷子捞
了又捞,我那双掉进碗里的眼睛就搅和得左躲右闪的。我咂摸着坚硬
的筷头,看见碗底映出娘的脸来。我赶紧埋头喝了一口。娘说,捞、
捞,碗底都捞破了,过几天叫你这样的也吃不上!我瞅瞅娘的脸,她
的脸像锅巴,要用面糁子做一块锅巴该多好吃啊!我娘常在吃饭时说,
我吃过了,你们吃吧。她从没喊过饿,她是不是偷吃了好东西?我偷
偷看她,可一直没见到。我只看到她的骨头要从皮里露出来了。可我
还是怀疑,她肯定偷吃了。我爹、哥、姐、弟他们也不出门了,他们
呆在家里也是怕别人偷吃吗?

  那些钱要是金子就好了,就不会被可恶的风刮走了。
  那间小屋只在娘做饭时才打开,一家人都防着我,他们怕我偷。
春天时我从那里拿了一捧榆树皮,跟三娘换了一枝榆钱。我恨死那些
榆树皮了,那时娘把它们光滑洁白的内皮揭下来,剪得一块块的,像
一条条小鱼,再把它们晒得硬梆梆的,舂成细面面,蒸窝窝头。我不
愿吃这种甜津津的窝窝头,我的肚子都要被它渣坏了。我想吃榆钱,
我想吃榆钱可我家的榆树已经死了。三娘说你不能白吃我的榆钱,我
就给了她一捧榆树皮。
  我吃着榆钱时弟看到了,他要,我没给,他哭着说我坏(告状)
咱娘去。我追他,给你给你。可他已跑回家了。过了一会他回来说娘
叫你。我没回,娘蹦过来了,你个不吃人粮食的,你个吃炮子的,你
把榆皮弄哪去了?不等我开口,娘已经脱下一只鞋。我转身就跑,娘
的鞋打在我肩上。随即又掷在我后脑勺上。我吓哭了,抱着头没命地
往村外跑。我娘在后面边追边骂,还不时地捡起石头,土块向我打过
来。
  我沿着河沿跑,我想娘跑累了就不会追了。可是我都跑到后村了,
娘还在后面追。我喘不过气来,我听见娘也气喘吁吁的。我不断回头,
我想我娘该停下了,可我娘还是踮踮地跟在后面。过路的说,别追了,
别吓坏了孩子。我娘说,我非打死他,叫他不吃人粮食。你乖乖地站
住咱没事。我没站,我绕过后村往回跑,说跑,其实是走,我和我娘
都跑不成步了。
  我从我们村前又绕到河沿了,我娘还是没住脚,她指着我说,你,
你停下我不打你。你跟我回去,找那个三×要咱的东西。我绊倒了,
我趴在地上,我不愿起了。打就打吧,打死我才好。我娘过来了,她
说,你怎不跑了?你再跑呀!我叫你跑!我叫你跑!我娘裹过又放开
的脚凌乱地铲在我身上,我翻滚着,嗷嗷地叫,我说你打死我吧,你
打死我吧。我娘说,我打死你就当没将这个儿。我抱紧了头,闭紧了
眼,我不哭了,我瞎蹬着腿招架着。我娘说,我叫你蹬,蹬!我娘把
我的左脚踩住了,她的两只手逮住了我的右脚,我听见我的粗布裤子
撕裂了,我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我看到我娘把我的腿抬到了她肩上,
我的腿裆被她劈两半了,我绝望地大喊,娘──我娘愣了一下,她扔
下我的腿又踢了我一脚,走了。

  我的钱,我的钱变成金子了,它们压在我身上,发出的光让我睁
不开眼睛。我抚摸着金子,激动地流泪。

  我躺在旷野之中,听到河水的呜噎声。我抓着身旁的沙子,看到
天上瘦弱的云。我艰难地坐起来,我看到自己的胯下流血了。我娘真
狠,为了几块榆树皮就要打死我了。我又躺下来,泪蜇痛了眼角,又
艰涩地渗入沙中,我想,死了吧,死了就不挨打了,死吧,死了叫她
哭我,叫她后悔。我站起来,跳河吧,让水把我冲走,让她找不着我,
让她哭,让她打自己的脸,让她找不着我。我到河滩的草棵里躺下来,
闭上眼睛想我死后的情景,娘那个伤心样真让我开心。我睡着了,睡
着了就看到我娘,我娘正笑呢,我死了,就少一个人给她争饭吃了,
她就盼着我死呢。我娘嘻嘻的笑把我气醒了,我站起来向河坦堤走,
我不死了,我就是给她争着吃。
  我站起来,听到娘的喊声,爹的喊声,哥的喊声,姐的喊声,弟
的喊声。他们在找我,我没回答他们,让他们喊吧,让你打我!我又
钻到草丛里了,等他们的喊声渐渐远了,我得意地爬出来,回家。家
里没人,他们还在找我。我翻腾了大半天,也没找到吃的,就上床睡
觉。一睡着我就能吃到麦面煎饼了,娘以前老是说,要 是吃上几口
麦子煎饼,就是死也值了。
  我梦到自己要死了,姐给我一块麦子煎饼,我躲进茅子,蹲在里
面匆匆往嘴里塞。快吃完时,我娘恶狠狠地过来,把煎饼夺过来扔进
了茅坑。茅坑里的屎又稠又臭,那块煎饼落在上面,像半页手纸。这
不是我家的茅子,我家的茅子没有这么稠这么臭的屎,我家的烂茅子
里只又稀又骚的乌水。我听到我娘骂我,败家子,屎都不往自家茅坑
拉。我说,哪屎了,尿都尿不出来,还屎呢,咱家有那么阔吗?我娘
一只手拧住我的耳朵,一只手脱下鞋打我的屁股。我挣都挣不脱,她
的手长进我的骨头里了。
  他们没找到我,陆续回家了。我娘一看我正呼呼大睡,就把我从
梦里拽出来,我的屁股啪啪响了三下,就不响了,我揉揉眼,看见我
娘坐在地上大哭起来,我怎有这个讨债鬼呀!
  我娘在河沿打完我,回来就去找三娘,说你个三×饿胡了,跟个
吃屎的孩子争食吃。三娘说,我看你才胡了,自己下的仔自己不知道?
我是可怜他才给他吃,要是你,拿×换我也不给!她们撕打起来,有
人把我六老爷叫来了。六老爷指着她们说,你们还过日子不!留点力
气活人吧!唉,妇人之仁妇人之仁哪。她们两人就住手了,她们都捂
着脸回家了。天黑下时,还不见我的影子,爹着急,问我娘,这才想
起找我。

  我被那些金子压得喘不过气来,我要死了。金子。金子。金子进
入身体。

  我家的吃食锁起来了。我只能从墙缝里看我娘做饭。有一天我看
到我娘往嘴里塞了什么,嚼了几下,喝了几口水,伸伸脖子咽下去了。
她偷东西吃了!我推开门,我指着我娘说,你吃的什么?我也要吃!
我娘抬手给了我一个耳光,她拿起那个光秃秃的刷秫往我嘴里捣,你
吃,你吃!我逃开了,可我不相信她吃刷秫,她一定藏着好吃的。
  娘躺在床上,她几天没吃东西了。她有月饼,她要到八月十五再
吃那块月饼。那块月饼就放在床头的木厢上,包着一张画着月亮的纸。
那天坏七送月饼时取给我们看了,月饼圆圆的,有碗底那么大,它白
晶晶的,像一个小月亮。我馋那块月饼,我也想像娘那样病了,病了,
不能动了,快死了,就想吃什么有什么了。
  娘快死了,她说,快八月十五了,我白活了一辈子,连月饼都没
吃过。
  姐说,娘,娘,你等着。我去给你弄月饼。
  娘说,死妮子,把你卖了也不值块月饼!
  姐没吭声,出去了。她一夜未归,第二天就把流浪汉坏七领来了。
坏七捧来了一块月饼,坏七把月饼留下来把姐领走了。娘没有说不行,
她只是夸那块月饼,她说这么好的月饼是嫦娥仙子吃的吧?我吃一口
死也瞑目了。妮子真孝顺妮子真孝顺。姐就走了,姐流了泪。弟还拽
着姐的手说姐你再给俺拿块大月饼吧。姐只是哭,我过去打了弟一巴
掌,我说,你还吃月饼,你吃个屁!
  夏天我和弟到河沿捉蝉蛹。一丁点的孔,用铲子抢掉地皮就露出
一个圆洞,插进一个草棒,草棒动了,弟就高兴得直跳,里面有蝉蛹。
我把蝉蛹挖出来,弟用瓶子装了。他不时摘下它们的腿填到嘴里,他
说省得它们乱爬。我明白他是想吃呢,也不阻止。有好几个洞我都装
作不小心跪下了,小孩子们都认为,一跪蝉蛹就没有了。我故意挖得
找不到洞口,弟不住地埋怨,我说你先回家用水泡上它们,我再去找。
弟回家了。我又重新挖那些被我跪过的洞,把蝉蛹掘出来。我跑到河
滩,找来一些茅草,用偷来的一根火柴点燃了。蝉蛹在火里爬不几下,
就伸直了腿,香味就冲破它们的壳爬进我的鼻孔。我大口大口地吞咽
着这肉质的香气,不由把手伸到火中,一只半生不熟的蝉蛹就热乎乎
地坠入腹中。再抢捡起一只仔细品咂,像有一股泥土味、烟火味,我
从灰焚中刨出剩余的几个,一把按到口里,两只手紧紧捂着嘴,久久
不愿松开,我怕泄露最后的余香。
  其实弟弟也没回家,他拐到了六爷爷那儿,在他锅底下把蝉蛹烧
吃了。

  我变成金子了。金子在阳光下闪耀着,像一瘫屎。

  弟老盯着那块月饼发呆,我就说他,看,看,看你肚里去!弟说,
娘,他不让我看月饼。娘说,都别看!咱到明天再吃。我心说,骗谁
呢,到八月十五还不是你自己吃。我偷眼看那块月饼,那是不是一个
空纸包?月饼会不会已经让娘偷吃了?我坐在床前偷看那块月饼,我
看到外面那层纸透明了,里面是那块月饼。月饼发着光,照亮了娘的
头顶。我舔了舔嘴唇,我舔到月饼的光了,凉凉的,像刀子划过我的
舌头。我绷上嘴,把弟叫到外面。
  我说,你想吃月饼吗?
  弟咂咂嘴,说,想,我想吃月饼。
  那咱偷那块月饼吧?
  我、我、我不敢。
  不让你偷,我偷,你在外面等着。咱吃一小口,再给她送回来。
  我回屋了。弟在院子外大哭起来,爹和哥跑出去了。我坐在娘床
前,我没动。娘说,出去看看,你弟哭什么。我没动。我瞟了一眼那
块月饼,我的心跳快起来了。月饼,月饼。
  爹和哥领着啊啊哭的弟回来,他们不住地问谁欺负你了谁欺负你
了,弟只是啊啊地哭。娘也问怎么了,谁打你了?
  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弟身上时,我把月饼拿过来了,我的手那么
快,那块被我在想像中解开不知多少次的月饼到了我手里,那个画着
月亮的纸留在木厢上,和包着月饼时一个样。月饼从我手里滚出去了,
那块月饼从他们脚下滚出去了,我看到它那么快么地向院中滚去,在
树下停住了。我飞快地跑出去,我拿起那块月饼就往嘴里捂,月饼,
月饼好像变小了,小得像一粒米,我还没尝到什么滋味,它就掉到我
嗓子眼里了。我拍打着胸口,我希望把月饼咳出来再吃一回。
  弟跑过来了,他说,月饼呢?月饼叫你吃了!
  我说,我我没拿到。
  你胡说!你把月饼滚出来了,我看见了!
  弟掰我的手,翻我的衣服,他什么也没找到,他气急改坏地捶打
着我的肚子,他说,你偷吃月饼,你自己吃了那个月饼。他又大哭起
来。
  爹和哥出来了,他们没有大发雷霆,我很不解。他们该打我一顿,
他们该把我撕烂才是。可他们没动手。哥只是怒目而视,爹轻声说,
祖宗,你真把那块月饼吃了?!
  我说,我没吃,你看我的嘴。我张开嘴,你看看,没有吧,你闻
闻,有吗?
  我爹惊愕地把头伸进我嘴里,他肯定没找到月饼的痕迹。他朝弟
瞪眼,别嚎了!弟不哭了,他眼泪汪汪,还不住地看我的嘴。
  我们进屋。娘问又怎么了。我爹笑笑说,没事没事。娘又合上眼。
爹的目光碰到那个空空的月饼盒,又触电般躲开了。我真怕他去打开
看。可爹一直没动,他把头垂到了裤裆里。我觉得那块月饼变成了一
条蛇,在我的肚子里游来游去,它找不到吃的,就咬我的心。我痛得
冒汗了,我在地上打滚,可我不敢喊疼。我滚来滚去就想变成一块月
饼,月饼多好啊,月饼好。

  飞来无数只黑鸟,它们在啄金子,啄得我肉疼。

  八月十五。我娘说,我得走了,给我吃口月饼。我爹怯怯地走到
木厢前,他的手颤颤地伸向月饼盒,那个画在纸上的月亮一下子瘪了。
  我爹说,咱咱晚上再吃吧。
  我娘说,这吃,我怕是看不到月亮了。
  我爹说,可可这月饼没了!
  我娘猛地坐起来了,我的月饼呢?我的月饼呢?叫谁吃了叫谁吃
了?
  我弟指着我说,他,他吃了月饼,他把月饼偷吃了,他一个人吃
了,他没给我吃。
  我娘从床上跳下来,她说,你给我月饼!我的脖子被她卡住了。
  我娘死了,我们都无力大哭。我爹没打我。他说,许是我娘饿坏
了,把月饼吃了,又忘了,反倒赖我吃了月饼。我想说,是我,是我
把月饼偷吃了。可看着我娘那双没闭上的眼睛,我没有说,我怕我一
出口,我娘就会坐起来,就会把手伸进我的肠子里。
  月亮明得吓人,我们都不敢看它。我们都秕在屋里不敢出去。忽
然弟喊了声,月亮叫谁吃了!天开始昏暗下来,我们都跑到院子里,
月亮果然缺了一块。不一会,月亮就全黑了。星星饱满起来,是它们
把月亮吃掉了。没有月亮了,没有月亮也就没有八月十五,没有八月
十五也不要月饼了。

  那些鸟把金子一块块叼走了,它们没有叼我,它们把我扔在天空
下面,我变臭了。我给那些鸟说,我是金子。可那些鸟飞走了。

  我哥和我爹也相继死去了,爹临死时给我说,照顾好你弟,他小。
可后来弟也也不行了。我就拼命地抢那口大锅,我希望能抢下一些从
前没刷净的饭根救救弟。可我一不小心掉进锅里去了。掉到锅里我才
发现锅这么大,我发现没有了屋顶,锅沿上面就是高远的天空。我捧
着抢下来的黑乎乎的东西,往锅沿上爬,我仿佛听到弟在锅外面呻吟。
可是锅不知哪来那么多油,太滑了,越爬,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小,锅
越来越大。再爬,我已精疲力尽了,我饿。手里的东西已被攥成了一
个黑泥蛋,我饿了,可我不能吃,弟还等我拿这去救他呢。
  我想把那个泥蛋扔到外面,让弟接着,试了几次,我的力气太小,
泥蛋又滚下来了。我的肠子要翻滚出来了,我饿。我就想要是变成一
只蚂蚁就好了,只吃一点东西,也好往上爬。这么想着真的变成一只
蚂蚁了,我又愁了,那个泥蛋我带不动了。这么一想,那个泥蛋就小
了,小成了一粒米。我咬着这粒米,后退着往锅沿上拖。可我还是饿,
就在小米上啃了一口。我的力气大了,一口气到了锅沿。我想,这么
大一粒米,再啃一口也少不了多少,可我一张开嘴,那粒米就轱轱辘
辘滚到锅底去了,我怎么看,也看不到了。我惘然四顾,不禁倒吸一
口凉气,我看到锅沿外面是无底的深渊,哪里有我弟的影子?那还不
如再回锅底,至少那里还有一粒米。我掉过身来想往下爬,却又不停
地咳嗽,我的胸口隐隐作痛。那就滚到下面去吧。我闭上眼睛,想往
下滚。可我感到一股风吹过来,我睁开眼,我发现我掉到锅外面去了!
我绝望地叫了声,弟──

  我看到了气功大师慈祥的笑容。他说,谁是你弟?
  我还余悸未了,我说,我像做了一个梦。
  不是梦,也是梦。你──心口还疼否?
  我一下想起了衣兜里的钱,一摸,鼓鼓囊囊的,钱还在。可心口
还有点。
  大师说,是了是了,你这病怕是治不好了。本来,本来……这要
看你今后修为了。
  我不明白,我记得最后掉到锅外面了,这有何寓意?
  不可说,说不可,自己自己,你不是我。天机不可泄啊。
  是你功夫不到家吧?治不好我的病,还装神弄鬼。
  气功大师笑了,我本没有家,而你,是鬼迷心窍了!
  我捂紧了胸口。我又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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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09-25 13:22:34   此文章已经被查看281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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