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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远方父亲的来信
一封远方父亲的来信
北方，深秋。
瑟瑟秋风不留丝毫情面，路边树木被无情的撕去最后一层面纱，只剩下倔强的枝干，孤傲而绝望的矗立着……
孤傲而绝望，
正是我此刻心灵最真实的写照。
灾难是在最后一节课结束后降临的。班主任进来宣布，明天下午课程取消，召开班会，主题是：“告别童年 迈好青春第一步(集体生日班会)”。这种性质的班会，是很多学校一种固定的仪式，在13岁时，集体退出少先队，同时，迈入青春的门槛。我是文艺委员，向来对集体活动雀跃不已，唯独这一次，班主任的最后一句话，终止了我的一切幻想，“为了把这次集体生日搞的更有意义，希望每位同学的家长，为你准备一件礼物，可以是任何东西，比如你以前期望得到的某件服装、文具…家长同时需附上贺卡，留下祝福成长的话语。班会后半段，大家共同展示，分享喜悦……”
再往后的话，我已无心入耳，周围的同学兴奋的摩拳擦掌，对班里大多数人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强行向家长索要礼物的好借口，还是一个同学间争奇斗艳的盛事。况且，我这个班，半数同学是高干的孙子孙女，剩下近半数，父母经商，成为最早尝到商业甜头的一批人，只有少数几个，和我一样，父母双方都是国家公务员。就是这少数几个人，据我平时观察，和父母之间，至少存在平等对话的机会。只有我的父母，在学业上，他们会全力以赴支持，除此以外，一切奢求，只要提出，一如蚂蚁撼大树，永无成功之日。
所以，进入这所重点学校以后，我尽量把自己伪装成对物质无所欲求。几套校服和运动服，成为我平时的主要装束，无法与其它女生的花红柳绿较量，但我保证它们绝对洁净如新；没有绚烂盛开在发际的头花发卡，我会让乌黑浓密的头发永远干净整齐；没有同学们从自行车到书包、文具的种种精品装备，我知道用学习成绩“说话”……
可是这一回，我一切精心设计的，将自己幼小自尊心，谨慎包裹的那层“薄茧”，轻易的被洞穿了，让我全无招架防守之力。我预感到，当大家礼物揭晓的一刻，也就是我“心死”之时。
这一天回家的道路，比哪天都漫长，12岁的我(比同学小)，踯躅在幽暗绵长的胡同中，心中百转千回，苦思冥想。
经过反复思考，我决定对父母说一回谎言，把“给同学准备礼物”变成“给同学购买最喜爱的礼物”。但是，人在做坏事的时候，也应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我天生就没长着一张能说谎的嘴巴，回家后，足足酝酿了一个多小时，向父亲开口的时候，第一时间，结巴的找不到北，当说到“我最喜欢**市场卖的牛仔裤”的时候，因为心虚，音量微弱的，连自己都听不清楚了。父亲严厉的目光扫向我：“知道了，开学初的家长会，老师已打过招呼，我和你妈会准备。别的你不用多想。”说完，父亲走进了厨房。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我能做的，只是等待着“临刑”的那一刻。那一晚，在父母离开后(我自己住)，我用冰冷的水冲了个澡，没擦头发，然后把窗打开，当时温度在四、五度左右。发烧，是我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以不去学校……
记不得哪本小说中说过：开往悲剧的列车，连刹车都没有。同理，清晨，身体状的象牛一样的我，连个感冒流鼻涕的症状，都不曾出现，接过父亲手中递过来的，用普通报纸包裹的礼包，开赴了自己的“刑场”。
课间，我偷偷掂量了一下纸包，有一些不规则的撞击声，莫非是一盒象棋或军棋，我心中重燃一个火星。我已从周围同学摆在课桌上，大大小小、流光溢彩的礼盒中判断出，其它所有同学的父母，都购买了一样他们需要的东西，所以，我不求得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只求是父母花钱购买的东西，而不是用家里陈旧的资源打发我。若如此，我的尊严或许还能有苟活下去的机会。
中间的种种忐忑不安不再细述，总知，所有神话中可以逃出升天，或就地遁形的奇迹都被我祈祷个遍，然而，这个世界上没有“神话”。
黑板上硕大的班会主题，灼人双目。同学围成半圆而座，班主任和班长祝词过后，大家的礼包齐刷刷摆在膝头，期盼和快乐写在每个人的脸上，我那个灰秃秃的报纸包，象丑小鸭一样，被暴露在一群天鹅中，我不去接触任何人的目光，后背硬硬的挺了挺，嗓子干涸到无法呼吸。班长一声令下，大家开始动手，周围的唏嘘声、赞叹声如潮水般泛滥，一切如预料般前行，男生大多得到了汽车、飞机模型，崭新的蓝、足球，流行的磁带，而女生的礼物五花八门，米老鼠图案的衣服，帅气的运动鞋，时髦的背包，甚至，一个芭比娃娃。最不济的同学，也得到一盒纯新的大号象棋。我非常费劲的把报纸包打开了一条缝，向里望去，最后一丝希望灰飞烟灭。纸包里有一盒父亲离开部队时，用于留念的洁具套装(指甲剪、牙刷、耳勺，诸如此类)，一条母亲学裁剪时做的白围裙，和一本我的旧像册。终于，我没有当着同学，打开这个纸包。在一片亮丽光鲜中，我静静的退化成一张复古的老照片，片中的我，没有颜色，没有生气。当同学们轮流拿着自己的贺卡上台宣读的时候，我只希望自己的灵魂可以用匍匐的方式，离开教室。
那一刻，仇恨破土而出。我恨父母，他们不是没有能力送我一样体面的礼物，只是他们从来不愿照顾我的情绪；我恨老师，如果不是这个狗屁活动，我不会从高处轻易落下，粉身碎骨；我甚至恨格林兄弟，什么他妈的灰姑娘，什么南瓜马车、水晶鞋，什么救人于危难的王子，都是狗屎~~!我委屈着所有的委屈，仇视着一切可仇视的，只是，下定决心，决不流泪，哪怕心中血流如注。想必，我的异样，被喜爱我的班主任看在眼里，读了半数同学的贺卡，即将轮到我的时候，班主任宣布班会结束。
我的躯壳，没有灵魂的指引，不知用何种方式飘回了家。进了家门，泪水再也无所顾忌，喷薄而出，痛哭中，一股无名怒火冲上胸膛，我把那个让我受尽委屈的破烂纸包摔向墙壁，难看的洁具盒子瞬间七零八落，围裙和像册一下子散开，一张被包在围裙里的信纸被带了出来，难怪刚才没见到贺卡。我把信纸拣起，心中存了主意，无论看到什么，也不原谅父母。
展开信纸，父亲那熟悉的庞中华字体跃入眼帘。
瑞瑞，我女：
得悉你班中要过集体生日，我与你母亲经商量后，遂决定为你准备如下礼物。
12岁的女孩，马上就是大姑娘了，要特别注意个人卫生，养成良好的卫生习惯，一套洁具，督促你勤修指甲，早晚刷牙等。
你是姥姥姥爷抚养大的，他们年事已高，要多帮他们干活。同时，你早晚会有自己的家庭，无论到了哪里，都要勤劳。一条围裙，意尽于此。
昨晚，我和你母亲整理你的像片，心中感慨颇多。看着你从一个“假小子”，长成眉目清秀的姑娘，心中无比快乐。特别是我从部队转业回来，得知你考上了这所市重点，心中甚为骄傲，希望你再接再励，保持优秀的学习成绩。平时我和你母，不惯于外人面前夸赞你，是不愿意你过于骄傲，须知，虚心使人进步。
昨日听到你篡改老师的布置，就知道你存了和别人比拼物质的决心，可见你并不了解老师安排这次班会的深意。这不是单纯的给子女赠送生日礼物，而是让父母帮子女树立好某些观念。多了不说，你自己体会。
至于你喜欢的牛仔裤，我和你母亲是这么考虑的。在你左侧抽屉的饼干盒中，有两张崭新的十元。这个钱，可以买一条非常好的牛仔裤，也可以买你喜爱的文具、书籍，还可以存起来，用于储蓄或债券，你自己安排。
最后将一句话抄录于此，赠予我女：
快乐是由自己把握的，是亲人间相互关爱的幸福体会，不是摆给别人看的。
祝 身体健康 学业顺利
父、母 **年**月**日
眼泪依然爬行在脸颊处，只是改变了一种方式，更换了某些内容……我必需坦白的说，当我看到那两张崭新的十元钱时，心中百味杂陈，或许那个年龄的我，并不能体会到父母信中全部蕴含的深意，但已经实实在在的了解到，自己曾经历过的无知与虚荣。
岁月流沙，季末更替。父母依然是普通的公务员，他们这半生，也没什么太象样的机会，进行任何大宗的交易，为我做出理财的示范。然而，12岁那年，一封简单的信，像一个响亮的“耳括子”，抽掉了我所有飘渺的虚荣与轻浮的自尊。也是从那年开始，我开始一路踉踉跄跄的摸索着，逐渐明白了卫生、劳动、孝顺、亲情、节俭、储蓄、理财之间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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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11-29 17:16:52
